张晶

好不容易总算迎来了一个休息日。这一天,我拿出放在包里多日的王川新著《千古江山》。这是一本关于镇江山川风物的记述,其中一段与徐州有关。所谓镇江,就是早先说的“南徐州”。按照王川先生的考证,在两晋南北朝时期,由于兵荒马乱,而徐州作为“兵家必争之地”,是当时荒乱的中心。于是大批的徐州人被迫南迁,其中很多人在镇江落脚。这些远离故乡者,出于对故土的怀念,便把镇江称为“南徐州”。如此说来,“南徐州”的称谓已有近一千五百年的历史。现在的镇江人中,也偶尔会听到“南徐州”的说法。不唯如此,如今镇江还有多处以“南徐”命名的地名。如镇江市委、市政府前的景观大道,就叫南徐大道。因而,“南徐州”这一别称,不仅使我对镇江怀有一种特别的情愫,而且在内心深处,也顺理成章地把它当成了我的第二故乡。

其实,我们每一个人在谈及故乡时,都有一个坐标作参照。也就是说,您的在哪里?并且是在给谁说故乡:如果在国外,会说中国是故乡;如果在国内,会说某省是故乡;如果是省内,会说某市、某县是故乡。由此说来,我的故乡在哪里?

首先,我是江苏人,江苏自然就是我的故乡。江苏的美,如诗如画,如梦如幻。如果你是一个作家,哪怕是如我一样的一个蹩脚作家,在抒情时,一定会不由自主地发出“哦,江苏”这样的感叹。其实,在中国浩瀚的文明史中,与江苏有关的名家名篇,可谓群星璀璨,数不胜数:远者如王羲之、李白、刘禹锡、苏轼、欧阳修、王安石,近者如朱自清、陶行知、陆文夫、范小青、赵本夫、储福金、苏童。所以,人文荟萃的江苏,连同其美丽的山川风貌,一直以来都在全国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早些年,由于工作关系,我经常东奔西忙,走南闯北。每每遇到外省朋友,对方总会不自觉地流露出羡慕甚至些许嫉妒的表情。我知道,江苏在他们心中所引发的印象与憧憬,或是太湖浩渺、运河帆影;或是淮河烟波、秦淮氤氲;或是吴韵汉风、维扬大餐;或是龙凤呈祥、霸王别姬;或是江海联通、悟空连云;或是云锦刺绣、紫砂碧螺……问题是,我更多的时候是生活在江苏,所以不能说江苏就是我的故乡。我会说,我的故乡是徐州。

提起徐州,很多朋友会眼睛一亮。太震撼了,太有料了。是的,徐州有料,很有料。徐州古称彭城,已有6000多年文明史。帝尧时建大彭氏国;徐州还有2600多年建城史,是江苏境内最早出现的城邑。原始社会末期,尧封彭祖于今市区所在地,为大彭氏国,徐州称彭城自始起。春秋战国时,彭城属宋,后归楚,秦统一后设彭城县。及至夏禹治水时,把全国疆域分为九州,徐州即为其中之一,故有“自古彭城列九州”的说法。徐州五省通衢,更是北方进军南方的咽喉之处,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光是历史记载的战争就有400余次。如今的九里山古战场,已是游览景区,成为后人凭吊怀念古英雄的圣地。汉画像石,在中国的文明里独到而优雅,苍劲而清秀;楚王陵的兵马俑丰富华美,璀璨多姿;以徐州为中心的淮海战役,雄浑壮阔,车流滚滚,奠定了新中国创立的基础……徐州的文化积淀,深深影响着这座城市的风骨,并成就了今日辉煌古城的典雅风范。

1974年,作为少年的我,第一次从农村走进如此伟大、宽阔、美丽、富有的城市。尽管以现在的眼光看,那时的徐州,其实还很破旧、还很脏。然而,那时的我,比较的坐标是自己成长的农村,真是人们说的“不是流口水,就是望呆”样子。记得那是个夏天,我在徐州停留的10来天时间里,一开始只是在大哥工作单位方圆百来米的附近游玩,不敢到更远的地方。后来,大哥在工作之余带我出去溜达,于是,云龙山的五十三参,兴化寺的大佛耳朵,开始在我幼小的心灵深处留下投影,并久久难以抹去。1980年底,我因远赴湖北荆门,在徐州等待火车的两天时间里,曾多次在位于文化宫附近的新华书店转悠。我不敢一次在书店停留过长时间,因为当时我还是一个乡土气息十足的青年,身上没有一分多余的钱用来买书,生怕在书店里久待而不买东西,会引起营业员的不满。因为心存这样的疑虑,我每次在书店待会儿后,总要去外面绕一圈再进来。平生以来,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的书,还有挂满墙壁的书法、绘画(其实,那时的书画,都是印刷品)。记得当时的书店是柜台式的,不像现在这种完全开放状态,可以进去蹭书看。次年4月,我从荆门返回时,不知不觉又走进这家新华书店,依然用半年前那种饥渴的眼神,饱了一次眼福,这才恋恋不舍地回到农村。此后,我与这家书店似乎结下了不解之缘,一有机会,总想进去看看。1981年10月5日,在我生日那天,我的人生忽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因为我有幸考入省城南京的一所学校。路过那家书店时,我的心情尽管从迷离、难过转为欣喜、舒朗,可依然囊中羞涩,买不起一本书。直到当年寒假我回徐州时,才用结余的伙食钱,购买了《中国地图》和《世界地图》这两本书。现在回想起来,当时之所以要购买它们,是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是我直到高中毕业,都没有见过地图的挂图,更没有亲眼见过地球仪;二是我的地理考了89分,是我在当年高考中分数最高的一门,据说在整个沛县占第8名。此后,从南京回徐州虽然比较频繁,但每次回去,我都依然会在那家新华书店前凝视一番,因为那里有我最初的梦想与困惑,同时也见证着我的期待与无奈,甚至具有启蒙意义的奋起与拼搏。现在回想起来,我当时完全可以向我大哥借钱或者要钱。可是,我幼小的心灵深处,早就给自己立下了这样一个规范:伸手要钱,哪怕是自己最亲的人,也是一种不好的品行。所以,在自己没有能力的情形下,将多余的愿望埋葬,应该是一种最好的选择。

前些日子回徐州时,我忽然发现一片披着新绿的市民公园代替了陈旧的新华书店。目睹此景,我不由得百感交集。那个曾承载我复杂人生情绪与朦胧人生的书店,已永远消逝,从今往后,它会成为一缕缕乡愁,在我的记忆里不断呈现,剪不断,理还乱,如同美丽的海市蜃楼。

时代发展的车轮,总是带着隆隆的轰鸣声呼啸向前。如今的徐州,雄踞济南、合肥、南京、郑州中间的独特区位,当仁不让地成为淮海经济区的中心城市。“一城青山半城湖”的典雅风致,早已替代了往日煤城的脏乱差景观。蓝天白云、碧波荡漾,已经成为这座千年古城的崭新常态。而乡愁,只能在我的梦中久久缠绕,挥之不散……

很多人都有填写籍贯的经历。据说,按照基本的规范,籍贯原是指祖宗八代生活的地方;而现在指的是自己父辈生活的地方。对我来说,无论是祖宗八代,还是父辈,我的籍贯一律是沛县,没有任何悬念,也没有任何的投机成分。

沛县在哪里?很多人不知道。有的人沛、邳不分,误以为沛县就是邳县。我在费劲解释的档儿,内心会笑话那些不知沛县的朋友。其实,也不是笑话,而是觉得,他们怎么可以不知沛县呢?!

沛县是京杭大运河的重要渡口,曾经在漕运中发挥过重要作用。

是的,沛县就是《三国演义》中被罗贯中描写的那个小沛。吕布在沛县,曾上演过辕门射戟,平息了刘备与纪灵的纷争;刘备在小沛苦心经营达6载,经历过人生的酸甜苦辣;刘邦被称作沛公,分明说的是:他是沛县人。因为刘邦,因为楚汉之争,因为汉朝,成就了今天的汉族、汉语、汉字……所以,沛县又被称之为“大汉之源”。

说起刘邦,尽管传言他在当年曾是个混混形象,身上有着痞子的种种劣迹。可这些劣迹、这些形象,在沛县人心中,是对刘邦的抹黑、恶搞。相反,刘邦在沛县有着至高的美誉。这里,我们不妨来听听有关他儿时的一些美丽传说。

传说刘邦出生后不久,被秦王搜杀。有一次秦王路过沛地,见紫气东来,便有谋事演说,此地必将出天子。秦王一时愕然,便下令搜索。刘邦母亲获悉噩讯,立即抱儿逃命。可四周城门皆已被封堵,插翅难逃。在这紧急当口,只见襁褓中的刘邦伸出了小小的手指,指向东北。母亲抬头望去,果真在东北角出现一个小小门洞。于是,母亲抱着刘邦一路东去,直奔沛县。无奈刘邦母子刚出城不久,追兵又到,危难之际,他们一头跑进庙里,母子俩刚刚躲藏好,便见蜘蛛将庙门重新织好蛛网。秦兵赶来一看,料定他们没有进入,便匆匆赶往别处。稍定,他们继续东逃,眼看就要到了沛县,孰料追兵从后面又蜂拥而至。此时已是中午时分,一位农夫正在田间耕田。情急之中,母亲立马将刘邦藏于犁沟之中。然后轻轻覆上泥土,还故作镇静地与农夫说话,以此蒙过了追兵。待秦兵一离去,母亲赶紧去找孩子,孰料孩子居然在马蹄下面。于是,母亲担心孩子或许已被马踩死,但走近一看,发现马蹄始终是轻轻地虚在刘邦的旁边。母亲还担心小小的刘邦会不会被泥土憋死。不料,奇迹再次出现:只见一只蝼蛄爬在刘邦鼻子下面,替刘邦拱土通气。小小的刘邦看到蝼蛄,有些恶心,就立即将蝼蛄一掐两段。母亲当即责怪刘邦的鲁莽与没有情意。刘邦知错后,随手掐了一段麦秸秆,将身首异处的蝼蛄插在上面连为一体,使得蝼蛄重新复活。于是,我们后人看到的所有蝼蛄,都有一根通管……这些美好的传说,都寄予了人们对刘邦的无限怀念。

刘邦来到沛县的第一站,即是“刘邦店”。早在读高中时,我曾去过那里。刘邦店,就在今天的安国镇,那是个普普通通的村庄。

刘邦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当坐稳皇帝宝座后,便开始衣锦还乡。他曾来到沛县那个与他有恩、成就他事业的地方,并且高歌一曲穿越时空的那首《大风歌》,其霸气、豪情,绵延2000年后,至今仍余音绕梁、不绝于耳。

沛县的发展,当然不能躺在祖先的功劳簿上。沛县在改革开放年代,正续写往日“大风歌”的豪迈与辉煌。此外,让外界惊异和折服的,还有沛县人的精神。这种精神,不是创业、拼搏、奉献、为民那种大路货式的口号,而是实实在在的文化传承,如今被极其精练地概括为四个字:讲究、有种。

先来说“讲究”。这里的讲究,不是吃、穿、用的阔绰,也不是大手大脚的那种讲究,而是更多地倾向于对一个人的义气和担当的描述。怎样的义气和担当,才是沛县人字典里的“讲究”呢。这里不妨给一个通俗的定义:沛县人凡事要个面子,你给他足够的面子,甚至这个面子给得可以让人感动,那么,这大概就是沛县人的讲究。譬如:当年我大哥在徐州工作,在这二三十年前的农村,可是件了不起的事。于是,我大哥不知不觉中就成了全村人在徐州的全权代表,从买药、染整衣服,到日常购物,都成了大哥每次回家的必须功课。就拿染整衣服来说,村上谁家需要什么样的布料,什么样的颜色,什么样的款式,他回来时会一一记好,待下次回来,已一一办妥。那时的交通没有如今这么发达,大哥每次回来,都是在距离家5公里的杨屯镇下车后,步行回来。他的肩上,虽然大包小包背满了东西,人已累得气喘吁吁,可脸上总是乐呵呵的,因为能有机会为乡邻们办事,他觉得心里头有一种莫大的满足感。乡邻们一传十、十传百,在将他的好名声传出去的同时,也将更多需要在城里买些东西的人们召了过来。如此一来,他每次返乡与回城的任务变得更加繁重,但他依然表现得乐呵呵,心中毫无怨言。更让人无法理解的是,有时村里的人要到徐州看病,大哥也成了义务帮扶者,不仅带他们回家吃喝,而且在病人出院时,还要替对方结账。为此,他那不高的工资,常常要搭进去不少。更有甚者,一些来徐州游览的同乡,为了图省钱,就在我大哥那儿吃住。大哥因好面子,总是尽可能地给予好好地招待。为此,大哥在老家落得了“讲究”的好名分。

受家风影响,我也讲究,但比起大哥来,显然相差一大截。因为,有些事我是帮不上、办不了的。可是因为沛县的讲究,托办的人,就有了很高的期待,而办理的人,因受多方因素的限制,时常难以办妥。这样一来,受托者就极可能面临“不讲究”的指责和难看。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好想出了一个秘诀,就是尽可能地不和乡邻们有太多的联系。于是,很多的乡邻又找到我老家的二哥,向二哥要我的手机号码,或者让他与我联系。而我和二哥早就有过约定。如此一来,我的二哥常常替我无辜担负了“不讲究”的恶名。坦率而言,在“讲究”这个精神层面,我确实欠缺不少,有点枉做沛县人。

再说“有种”。这个好理解,这是说,沛县人憨厚、耿直、诚实、勇猛、讲义气,愿意为朋友两肋插刀。在我对沛县文化的理解里,有种,也隐含有鲁莽、彪悍的含义。譬如,同样对于一个问题有不同的看法、争议,沛县人和苏州人的处理方式就迥然不同:苏州人时常会用吴侬软语来评出个是非曲直;而沛县人认为拳头更能说明一切,简洁、明快,没有时间去磨牙。也许是在南方生活久了的缘故,对于沛县的这种文化,我开始变得难以完全认同。

其实,要说故乡或老家,更具体一点说,应该是沛县的安国镇。因为我是乡下人,所以在日常的自我介绍中,凡涉及老家,我会说:我是沛县的,而不会说我是沛县人,因为安国镇是沛县西北的一个镇,而且是一个并不显名的镇,以至即便在徐州圈里,仍有许多人并不知道安国究竟在哪儿。所以,在这里,我必须得说说“五里三诸侯”的故事。

在徐州,特别是沛县一带,提到“五里三诸侯”,可谓家喻户晓,而当地的父老乡亲更是神采飞扬、津津乐道。所谓“三诸侯”,是指汉初的安国侯王陵、绛侯周勃、颍阴侯灌婴,他们的故居皆在如今徐州沛县安国镇境内,绛侯周勃生于周田村,安国侯王陵的府第在安国集,颍阴侯灌婴的食邑在灌婴村。此三地呈“品”字形,相距均五里,故称“五里三诸侯”。据《汉书?王陵传》记载,王陵归属汉王刘邦后,项羽劫持其母,企图招降王陵,王陵遂派使者前去谈判。王陵母亲私下送别使者时,哭泣着对他说:“请转告王陵,要尽力辅佐汉王,不要因为顾念老母而对汉王三心二意。”为断王陵的牵念,王陵母说完便拔剑自刎。西汉建立后,高祖刘邦封王陵为安国侯,并在其故乡安国集修建了安国寺,安国集之名即来源于此。

至于灌婴,则被看成是南昌城的创建者。据《禹贡》记载,汉高祖5年,灌婴奉命驻军当地,修筑“灌城”,开创了南昌的建城历史,并取“昌大南疆”和“南方昌盛”之意,定名“南昌”。南昌水陆交通发达,形势险要,自古有“襟三江而带五湖”之称。灌城因此成为南昌的别称。

王陵、周勃、灌婴都是汉初重臣,为刘邦夺取政权立下了汗马功劳,又为巩固汉政权出过大力,且都官至丞相。诚然,这只是较有代表性的三个人物。其实,秦初,徐州一带藏龙卧虎,人才辈出,风云人物、王侯将相又岂止这三人?!如今,一个社会主义新农村的雏形,正在充满古韵的万国厚土上徐徐呈现。

我那扯不断的乡愁,时常会在梦中,牵引着我来到一条小河边漫步。

那是一条极其普通的小河,平时只有四五米宽,夏天发大水时,也不过十来米宽。它有一个极其朴素的名字——姚桥河。这条河,通往有着光荣历史的微山湖。

故乡的土质是沙地,每逢春天干旱季节,一遇上刮风天,便会沙尘飞扬。那些沙土的结构极细,抓在手中,很快会从手指的缝隙间汩汩流出。我们那时都喜欢玩这样的一种“游戏”:努力让自己的小手使劲张开,尽量去抓更多的沙土。但奇怪的是,无论你的拳头握得有多么紧,沙土总会从指缝间慢慢溢出。那时,我们这帮孩子对沙土竟有着一种特殊的感情,因为它为我们单调的生活带来过无穷的欢乐。可是,面对这样的土质,大人们总是眉头紧锁,舒展不开。

故乡原来是不种水稻的,大米成了稀有之物,谁家若能隔三岔五吃上大米饭,那一定会让邻居刮目相看。记得母亲在世时,经常对我说起这样的一件事:我的侄子三四岁时,因看到邻居家一位年龄和他差不多的小孩在吃大米饭,不知不觉就凑了上去,并且越凑越近。后来实在忍不住了,就伸手把邻居家小孩脸上粘的几粒米饭“拿”下,赶紧放到自己的嘴里。这一情景,正好被我母亲看到了,她的内心不由得一阵紧缩。更令善良母亲一直耿耿于怀的是,邻居小孩的家长始终也在一旁观看,却没有主动盛上一小碗米饭过来让孩子解馋,尽管我们两家是好邻居,又是很亲的本家族。也难怪,那个年代,家家都不容易,哪怕仅仅是一小碗米饭。

记得三十多年前,村里在姚桥河终于建起了一座电灌站。电灌站启用的那一天,整个村子就像过节一般热闹非凡,老少爷们全都跑过来看稀奇。而我们那帮天真的小孩子们站在水渠上,与流进水渠的水进行比赛,看谁跑得快。一开始,当然是我们这些孩子跑在水流前面,可跑着跑着就跑不动了,任凭河水顺流而下,流向干涸的沙地,流向田野的每个角落。我仿佛能够听到,沙地在得到水的滋润时所发出的快乐吮吸声,甚至是歌唱声。是的,它有理由尽情地歌唱,为一去不复返的尘土飞扬日子,为一日三餐能够吃上大米饭的日子。我隐约记得,自从有了姚桥河水的灌溉,农村的粮食产量由原来的四五百斤,一下子猛增了许多。就在前几天,我还专门打过电话,询问一个初中的同学去年的粮食收成,他用自豪的语气告诉我,小麦的亩产已达九百斤,而水稻则达一千三百斤。

姚桥河养育过一方生命,更见证了历史的变迁。

说来你可能不大相信,故乡的姚桥河,竟然还是一个“地理分界线”。以前,南方人提起“徐州人”,第一反应往往就是“侉子”的代名词。对现代人来说,“侉子”好像是个充满温馨的称呼,比如在南京,就有不少叫“徐州老侉子”饭店、羊肉馆、酒店之类的场所,他们已把“侉子”当成了一个经营品牌。其实,在过去,“侉子”是一个不友好的称谓。在我的故乡,我们称呼“边里”的人为“侉子”或“侉头”。所谓“边”,就是姚桥河南侧的一条护河大堤。我们住在姚桥河南侧,叫“边外”。这里说的“边里”,是指在姚桥河以北的地方。据可靠的说法,“侉子”是一百多年前的山东移民。“侉子”的长相、说话、习俗与我们“边外”的人有很大不同。他们大多长有很大的门牙、尖尖的下巴、长长的脸,我们戏称,那是他们吃“煎饼”时硬拽形成的。他们一旦说起土话来,我们很难听得懂。比如国,我们说调皮,他们称“索计”;我们说“煎饼”,他们的土话叫“碾咛”(读轻声)。边里与边外,虽相距不远,却风俗有别,以至连彼此间通婚也不大普遍,尤其是很少有“边里”的姑娘嫁到“边外”去。相对猪肉而言,他们更喜欢吃的是羊肉。那时,听大人们说,“侉子”特别有骨气,血性刚强,为人仗义。他们很少吵架,即使吵架了,节奏一般也很慢,难以充分表达自己的情绪和想法。于是,他们喜欢打架,越是看到“血”就打得越凶。记得补习高三时,我有一位同桌就是“侉子”。平时,我们俩相处得非常好。可是有一天,不如是出于什么缘故,相互间竟然达成一个荒唐协议:一个月内不讲话,谁先讲话了,谁就算输了。起初,我想违背协议和他搭话。可是,我的同桌竟然丝毫不为所动。因为感到无趣,我果真坚持了一个月。可自此以后,我们间的感情竟然受到了莫大伤害,好像中间有了隔膜,时间一长,相互间渐渐就疏远了。

“侉子”大部分人家都会织布,每到赶集时,他们就把各种花色的布匹拿到集市上出售。用现在人的眼光来看,那些老棉布,应当属于手工艺品。可惜,如今在市场上再也看不到了。依稀记得,大约七八岁时,我经常会被母亲派到“边里”。去干什么?用现在人话来说,就是我那时已具备了简单的市场经济意识。因为母亲是小脚,平时不能下地干活,可她会纺线。于是,母亲就凑我星期天的时间,让我到“边里”去拿棉花,帮人家纺线。再到下一个星期天,把纺好的线交给人家,顺便接下要纺线的棉花。如此往返有大半年时间。好像是纺一斤棉花,工钱是七八毛钱。可是,将一斤棉花纺成线,需要三四天时间。现在想来,那时人们的诚信,真是无可指责,就连我这样一个少年儿童,也从不欺瞒。这靠的是什么?除诚信之外,还有人格和良心。

而今,我已有近三十年没有再见到姚桥河了。它成了故乡的一个化身,令我时常魂牵梦绕。

姚桥河,你还好吗?!

我在安国生活了整整20年。20岁那年,我终于走出农村,来到省城。如今,弹指一挥间,又是30多年过去了。只是离家的时间越长,乡愁变得越来越浓。“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如果我再回故乡,这样的诗句一定会不由自主地从记忆中跳出,并能准确无误地击中我的心房。

真的要由衷地道声“谢谢——我的美丽乡愁!”因为你为我平凡的人生增添了诸多值得回味的沧桑,更使我在滚滚红尘中能够时刻保持一份难得的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