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达明

上高中二年级时,放了暑假我去农村大姑家玩。那天早上,姑父对我说:“中午我带你去打猎。”他告诉我说,在他们那儿的一个树林子里,最近有人发现了一只大狼和狼崽子,他想把它们猎到手,给我做一件狼皮褥子,好在冬天拿它御寒。

我们出发了,姑父带上他的那条又黑又大的猎犬,扛上他的那枝近两米长的土猎枪,他还把他的那支擦得一尘不染的小猎枪交到我的手上,对我说:“到时候,我叫你开枪你再开,可不能走了火啊!”

我从没有打过枪,姑父就如此这般地传授我打枪的方法,我按照姑父教的方法,闭上眼睛,扣动了板机,朝天放了一枪,姑父说:“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枪声很响,但响声在树林里却很沉闷。黑猎犬听见了枪声,竖起了警惕的耳朵。枪声刚响过,就听见了一阵“哧溜”声,紧接着隐约地见一道影子“刷”地从我们前方约100米远的地方窜了出去。黑猎犬见状,不失时机地紧追了上去。姑父对我喊道:“快,把枪拿好,追!”说完,他就像离弦的箭紧跟着黑猎犬冲了上去。我也不甘示弱,跟在姑父的后面猛跑了起来。我看清了,前面跑的是一条灰色的狼,足有1米长,拖着长长的尾巴。它大概被枪声震惊了,先是恐慌地跑得很快,但不知为什么速度却忽然慢了下来,跑了一会儿,又猛地站住了,停下来朝后张望一下,好像在焦急地等着什么东西。

姑父瞅准了时机,端起了手中那枝百发百中的长杆猎枪正要瞄准时,却见灰狼又全力地猛跑起来,姑父只得放下了枪。灰狼跑了一阵子后,它又停了下来,又在等着什么。因为林子里的草丛很高,我们看不清它的后面有什么东西,姑父边追边对我说:“看来这家伙在耍什么鬼把戏,咱们要小心。”

黑猎犬只是猛追不舍,眼见着就要追上大灰狼了,但灰狼又是一阵急奔,黑猎犬又被灰狼甩远了。就这样一直追赶着,大灰狼终于被逼到一个约100米高的悬崖上了。目前的情形是:往后是我们在追它,往前就是悬崖,悬崖下面是湍流的河水,这才迫使它停止了奔跑,因为再要跑下去,那只有一条路可走——跳崖!

我和姑父这时终于明白了:大灰狼为什么刚才跑跑停停的,原来它的身后居然还跟着一条小灰狼,那小家伙瞪着惊恐的眼睛,一会儿看看妈妈(爸爸),一会儿又望望我们。姑父对我说:“现在正是机会,我守住左边,你守住右边,让黑猎犬先从中间冲上去,然后咱们就一起收拾它们。”

战斗方案制定得当后,姑父对黑猎犬命令道:“这下就看你的了,上!”

黑猎犬听到主人的命令后,甩开四条腿,像一个无畏的勇士一样,很快就冲到了大灰狼面前,向它的对手发起了猛烈的进攻。但就在这时,意外却在瞬间发生了,还不等黑猎犬下口,那条大灰狼却先一步扑向了黑猎犬,只见它比黑猎犬更勇猛,“呼”地朝黑猎犬扑压了过去,一下子就咬住了黑猎犬的脖子,而且还狠狠地像摇拨浪鼓般地猛摇了几下,但见黑猎犬脖子上的血立时像喷泉似地涌了出来,接着听见黑猎犬呜咽了两声,躺在那里不动了。这一幕,不但把我看得呆住了,就连打了半辈子猎的姑父都呆在了那里,好一会儿缓不过神儿来。突然,姑父气急败坏地大喊:“他妈的,这条可恶的狼,竟然把我的黑猎犬咬死了,我今天非亲手宰了它不可!”

姑父说着端起枪,向大灰狼砰的一下开了枪,但遗憾的是,子弹并没有打着大灰狼。大灰狼听到枪声,更加不安地急躁起来,它不停地在悬崖边上走来走去。气得姑父手里的枪老是在晃动,怎么也瞄不准它。姑父无奈地放下枪,对我说:“你看见了吗?它是在保护它的狼崽子的。这样,你对准那小狼崽子,我对准大灰狼,咱们一起开枪,我看它还有什么招。”

我端起了枪,想瞄住那小狼崽子,无奈那大灰狼老是在小狼的前面晃来晃去,就是不给我有利的战机。姑父这时急了,对我说:“你别打了,让我来,看我怎样把它们这一家子全给报销了。”

姑父说着,就把枪口移向了小狼崽子,但他也和我一样,在老狼的不断走动的干扰下,他不但射不到老狼,而且也射不到小狼,气得姑父嘴里直骂那两个畜生不配合他。这时,令我和姑父都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只见大灰狼突地趴下了,对着小灰狼的头部亲密的舔了几下,小灰狼很快就趴到了大灰狼的背部。姑父和我不知道它究竟又要耍什么花招。还没等我们醒过神儿来,就见大灰狼又慢慢地站了起来,看了我们一眼,仰天长长地哀鸣了一声,然后又在原地转了几个圈,这才快步跑到那悬崖边,猛然一跃,就从崖上跳了下去。

姑父和我都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呆了,姑父手中的枪咣铛一声掉在了地上。我望着刹那间已经空荡荡的悬崖顶,惊得半天不知所措。

好一会儿,姑父也不跟我打招呼,独自一人爬到了崖顶,我也跟着爬了上去,朝下面望去,但见湍流的河面上已不见了那大灰狼的影子,远远地只看到,那条小灰狼正在费力地从浅浅的河滩上往上爬,不一会儿,那条大灰狼的尸体漂了上来,小狼在大狼的尸体旁转了几圈,嘴里“呜呜”地不住地哀叫着。当它忽然看见了我们站在崖顶上时,怕我们再加害于它,这才恋恋不舍地跑开了。

姑父拽着一根藤条下到了崖底,绕过河水,来到大灰狼前,翻动它的尸体看了好一会儿。这时,我也顺着那根藤条下到了崖底,来到了已死去的大灰狼跟前。姑父看着那只大灰狼对我感叹道:“是只母狼,我还没有见过狼这样护犊子的呢!”

大灰狼的头部已被摔得开裂了,肚子下面流着一堆肠子,但它的背部却是一点伤痕也没有。我猜想,它可能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在往悬崖下跳的时候,是身子平跃下去跌到河里去,心甘情愿地把自己摔死的。

我对姑父哀求说:“它是为了自己的孩子,才舍了命的。不要剥它的皮了吧,咱把它埋了吧!”姑父这回听了我的话,没加思索,对我用力地点了点头。于是,我和姑父把大灰狼拖到离河面很远的地方,我用手刨了一个坑,用沙土把那条大灰狼埋了。

我们在那堆小小的沙堆旁伫立了好久好久。姑父这才对我说:“咱回吧。”我们慢腾腾地往回走,一路上,姑父一句话也不说。我们又来到那崖顶上,来到黑猎犬前。姑父蹲了下去,用右手轻轻地抚摩黑猎犬的全身,嘴里发出了哎的一声长叹,对我有气无力地说:“把它抬回去吧。”我知道姑父这时心里一定很难过,这条黑猎犬跟着它已经七八年了,也算得上是身经百战的老将了,它从来都是胜利者,但在今天却意外地死在那条灰狼的利齿下,姑父的心里肯定是不好受的。

姑父把那支长猎枪放在地上,然后和我把黑猎犬搭在了枪杆上,我在前,姑父在后,我们一起把它抬回了家。在姑父家后院的那棵枣树下,姑父自己动手挖一个大坑,我要帮忙,但被姑父拒绝了。坑挖好后,我和姑父把黑猎犬轻轻地放了进去,然后葬埋了它。

在这一天里,我和姑父经历了两次“葬礼”,这是我长这么大,参加的两次最为非同寻常的“葬礼”。

第二天,姑父就病了,而且一病就是二十几天。

从那以后,姑父再也不打猎了,当然,我也就再没有机会得到一张用来御寒的狼皮了。

现在想起这件事,我仍感慨万分:母爱不但是属于整个人类的,更重要的她是属于全动物界的。人类从来都认为狼是十分凶残的动物,但它有时所表现出来的爱心甚至比人类还要强烈。有人恐怕不相信我的感受,但是经过了那件事,我是从心里彻底地信服了。

陈红摘自《新小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