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建的房子终于完工

说是完工了

其实还只是一个半成品

要想入住

还需要花很大的力气装修它

首先要处理的就是这些墙

它们只抹了一层水泥

毛糙糙的

我喊来了装修队伍

他们开始对墙施工

他们首先用四飞粉将墙全部刮一道

等这种白色的腻子干了以后

他们再用粗沙子一点一点地打

直到打得侧着光看

也看不出有不平的地方为止

最后一道工序是喷漆

喷完漆以后的墙

就成了雪白雪白的墙了

房子装修完毕

一切收拾完毕

墙还是那么白

白得晃眼的那种白

入住那天

我在白色的墙上

钉了一枚钉子

裁玻璃

玻璃店在清河口街角

我去观看他们如何

将一小块玻璃

从一大块玻璃上裁下来

两个工人将一大块玻璃抬到案板上

他们中的一个

用丁字尺量好尺寸后

拿玻璃刀沿着丁字尺的边缘

嗞的一声拉了一条长线

然后他将整块玻璃往外拉了拉

将线对准案板边缘

他双手握着玻璃

用力一掰

咔的一声

玻璃就被裁开了

裁割工人

再将小的一块

截去约三分之一

他将那三分之二交给来买玻璃的人

将这三分之一

啪的一声丢在了玻璃堆上

它立马就混入其中

成为碎玻璃

海洋公园

花斑鱼游得极其冷漠

鲨鱼也游得极其冷漠

海龟根本就不管人类

它们原来在海洋里怎么游

现在在公园里

还是怎么游

它们没有表演的意思

它们偶尔游到玻璃幕墙这边

用嘴对着玻璃

但多数时候它们不这样做

就缓缓地转身游走了

拆路

破拆一段马路

比铺设一段马路

难度高多了

你别看这段马路已经破损不堪

你真想拆除它时

你就会发现

它有多么难以对付

首先它是老旧的水泥马路

厚度达到20公分以上

也就是说

它是非常硬的

你不可能用人工拆除它

你只得上机械设备

于是他们开来了捣孔机

嗒嗒嗒地开始在地面上捣孔

捣孔机的效率并不太如人意

一天下来

才捣破了约十米远

夜间又不能施工

第二天第三天你得接着干

好,现在就算你把地面全部捣破了

你还要用挖机来挖它

就算你已经挖起来了

你还得用车把它们运走

把它们运到哪里去呢?

你有地方堆放这么多坚硬的废物吗?

你的司机终算拉走了这些顽固的水泥块

路面并不算拆完了

还有行道树要对付

还有人行道要对付

等你把它们全部对付完了

你坐下来抽一支烟

望着空空的马路

三三两两的行人艰难地

在还没修好的马路上行走

他们很可能边走边在骂你

拆除了他们的旧马路

下雪了就写一首雪的诗

那一年

我还在农村

下了好大的雪

我和我的小伙伴们

相约去追兔子

我们用草绳

缠了自己的鞋子和裤管

我们每人拿一根棍子

就走进茫茫大雪里去了

那雪真是大啊

大得满世界除了厚厚的雪

就什么也没有了

雪铺满了村庄以外的世界

所以兔子就要藏起来

只要兔子出来觅食

它就会在雪地上留下脚印

我们就可以顺着这脚印

追踪到它

我们在大雪天才去追兔子

就是因为雪太厚了

兔子从它躲藏的洞里跑出来

在大雪地里

它的短腿是跑不过我们的

何况我们还带着狗呢

我们在大雪里走呀走呀

我们走遍了田野和山坡

真是奇怪

一直走到晚上

我们都没有找到兔子

我们只看到几只黑乌鸦

在雪地里跳

我们并没有太失望

反而很兴奋

我们回到村庄

雪还在下

我们在大雪上踩出的脚印

晚上将会被大雪重新填满

跑步

他在跑步

他在跑步机上跑步

他跑的很轻松

每一步都踏在上一步上

他跑啊跑啊

他跑得满身大汗

当他跑够了公里数的时候

他就停下来不跑了

他停下来不跑了

跑步机还在运转

另一个人

又跳到跑步机上跑

木匠

木匠接到任务

为行道树搭设护栏

木匠在栽有树木的土坑的四个角上

各打下一根木桩

再用四根横木

钉在这竖着的四根木桩上

这样把行道树围住

一个护栏就做好了

木匠做好了一个

又做好一个

行道树都一样

他做的围栏也都一样

当他做到第一百零一个的时候

问题来了

这棵行道树

和别的树不一样

它是倾斜的

它倾斜的角度

超出了围栏的范围

木匠没有犹豫

他还是在土坑的四角上打下木桩

做了一个和前面一样的护栏

他将那棵树

围在了护栏的外面

青蛙

一只青蛙怎么可能坐在井里呢

除非那个井非常浅

浅到和池塘的水平面一样高

一口深井里

是不可能凭空出现一只青蛙的

即便青蛙偶尔跳了进去

青蛙也不可能会

坐在井里抬头

看着上面的天空

青蛙有青蛙的事

它至多是在井里划几下水

然后就趴在井壁上休息

【主持人的话】

廖伟棠的诗是士君子的诗,他秉承了文以载道的传统诗教,在心灵上站立着一大群古代的大师,但在技艺上又是开放的。无论手艺如何精湛,诗在他那里首先是一份心灵事业。

法清总是盯着一些简单、平凡的事物,并以准确、冷静、单线条的叙述,不动声色(甚至不动感情)地将其呈现出来,不解释,不仁,目击而道存。他的这种“单一”和“偏执”更能发现真相,有时候他也会突然荡开去,在某一个方向上岔开,让诗的空间感一下子阔大起来。

——朵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