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萍

都说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浙江临安的指南村果真就是这样的。“眉眼盈盈处”。

我们落住的那间民宿,紧挨着山脚。出门便是石桥,桥下溪流。正下着雨,水声訇响。

这山,这桥,这水,都让我欢喜。儿时住在北方的山村,门前也有石桥。水大时,坐在桥上,脚尖能触到水花;岸边石缝间迎春花的枝条长及水面,一点点明黄的花。抬头,见远山如黛,片云似羽,溪涧升起轻薄的雾气,迷蒙了村头的那株大杏树。湿润润的静。母亲在园子里忙碌;鸽子在檐下咕咕地叫;有风,轻轻从耳边拂过……

一个人沿着溪水走。看见红尾巴的小鸟落在水中青石上,专注着溪流,是不是发现了一条小鱼 枝头仅余的一朵花蕊,裹在雨珠里,像琥珀,闪耀着鲜妍的诗意。天放晴了,一群麻雀飞在树枝上,待不住,又高高落落地飛起,掠过田埂,一只只落在护栏上。想起顾城那首《叽叽喳喳的安静》:“一小群鸟雀叽叽喳喳/她们在讲自己的事/讲贮存谷粒的方法/讲妈妈/讲月牙怎么变成了/金黄的气球。”它们的话,很多人都听不懂。

拐上一条贴着山体的小路。路很窄,一边是潺潺的山泉,一边是落差极大的河滩,偶尔会有一两块菜地,地头放着提水担肥用的圆肚桶长柄勺。山路蜿蜒,草木荫蔽。有时是一丛翠竹,风尾森森;有时是一株红叶树,婀娜斜欹。·阳光从叶隙间漏下,铺满落叶的小路上听得见碎碎的轻响。有鸟雀呼晴,脆生生的隐在林中。扑棱棱飞起,是长尾巴的山鸡,飞成空中美丽的剪影。原来,真正的静谧是一种声音。明人袁宏道在游天池时慨叹:两年尘土面目为之洗尽。寻找一片寂静,是羁鸟的渴望,也是每一个在尘世辗转不甘的人最热切的渴望

吧。

头顶山壁上隐约一抹艳红,竟是映山红,学名杜鹃。小时候,漫山野花中很难寻到映山红,都说它长在深山极陡峭的崖壁上。映山红茎似枯梗,无叶,花瓣却纤柔,很特别。记得在大珠山脚下读书时,仿杨朔的《香山红叶》写了一篇《珠山杜鹃》,现在想来很模式化的仿写,语文老师却大为赞赏。.我的语文老师那时很年轻,脸黑黑的,笑起来颊边有酒窝,喜欢穿浅色喇叭裤,配黑皮鞋,大分头遮着眼,也算是当时街头的潮人。

忍不住拍了一张图片发给朋友。朋友说:临安山水远比大珠山美。可为何熟悉得让人心里酸涩 朋友回:因为想念。或许,人的一生都是在前往一个地方,很多时候你并不知晓它在哪里,可能终其一生也无法找到,也可能有一天你发现,它就在那儿。让你惦记,让你感激……

看见炊烟了,从青黑色的瓦楞上袅袅升起。小小的农家院子,种满山上挖来的兰花,备着有人真心喜欢,移上一株带下山去,养在精致的盆里。

山村的夜,没有月亮,只山腰上远远几点灯火。我们站在黑夜的黑里,舍不得走开。我们不说话,就十分美好。

这个夜晚枕着山泉,注定无法安睡。想起一件事儿。作家学群去南糯山看望马原,从山上下来时,看见前面一辆车,屁股上有一行字:我的理想,农妇山泉有点田。车在往喧嚣的市区开。想起山上马原的院子,学群写道:它的理想只能贴在屁股上。

岂止是它啊!

尘缘相误,原是最深的寂寞。

(常朔摘自《苏州日报》2016年3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