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军平

村庄的夜总那么宁静,雨点敲打在窗棂上发出啪啪的清脆响声格外清晰,劳累了一天的父母早已酣然入睡,我躺在温热的炕上,舒展着疲惫的身体,感觉着儿时的温暖和惬意。老家的炕真舒坦,想到即将告别土窑和这热炕,难免就有了些难以割舍的情绪,我辗转反侧,浮想联翩,一些总关乎着乡村和乡情的画面,令我久久未眠。

伴随着新农村建设的号角,老家土窑的时代将彻底终结,从人们的视线里消失。这是时代的进步,也是国家富强的必然。曾几何时中国的农村被外界形容建设像非洲,城市像欧洲。城乡二元结构的历史使两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度成为那些“外人”借题发挥嘲笑的由头。而今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的宏伟行动将这一现状改写,建设美丽乡村的愿望正在一步步得以实现。工作之余,回到老家,看到的是火热的施工场面,原来的村貌村容已是面目全非。土窑土墙在轰鸣的推土机面前灰飞烟灭,随之而来的砖房砖墙拔地而起,家家户户都在忙碌着,搬动挪移着老屋的家当,准备入住新房。

老家的土窑,已有三十多年的光景,在父母的精心整饬下仍然坚固,冬暖夏凉。整洁的院落,茂盛的果树,院中央一排葡萄树每到盛夏便洒下一地清凉,绿树环绕着院墙,祥和安宁的农家小院是我牵挂的家。它目睹我的成长,也看着父母渐渐地老去;它见证了村落的起起落落,也历阅着岁月的沧桑风雨。西墙边的鸡窝,掩映在稀疏相间的篱笆墙内;老黄狗忠实地守候在篱笆的旁边,不管你走多久,走多遠,回到家总是它第一个跳跃着欢吠着迎接你。鸡鸣犬吠的合奏曲就是农家生活的背景音,它们的吟唱让人感到家的自在悠然,这份驻守凝固心境的家园之声,无论身处何方,总会萦绕在内心深处。老院老屋的面貌总感觉是那样的亲切,那样的温馨,院落的一隅一角都浸透着熟悉和安宁……晨曦铺洒、炊烟袅袅,暮霭沉沉、生息入定,时光总在日出日落间轮回流逝,凝结着岁月的风尘,给老屋老院留下了年轮的痕迹,那个味儿、那种姿态总会在心里难以磨灭。头顶一片天,脚踏一方土,时光改变的是人的容颜,无法改变的是故园在心目中的地位。

工期日渐临近,也就加重了平日的繁忙。翻箱倒柜,清理杂物,满满的书柜是家里最笨重的一件东西,母亲虽然不识字,但从不随便丢弃书籍,她知道这些书凝结着我父亲一生的辛苦。父亲是个民办教师,除了教书,平时还要参加教育系统的各种培训,去学习心理学、教育学,厚厚的教师手册记录着他的点点收获和感受,这都是做一名合格教师所要掌握的知识。家里的大部分农活都落在了母亲的肩上,父亲微薄的工资待遇直到转正以后才有所改观。我上小学的课本、中学时代的笔记、大学时的作业本以及所有的教科书都完整地保留在书柜里,书本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注解和各种标记,这些都是母亲替我收拢并存留的。在她心里,也许我的立业全赖于这些书的恩泽,由此母亲便对它们有了惜爱之情。

不经意间推开了尘封的书架,捧起一本本年代久远的旧书,轻轻翻阅,细细品读,慢慢回味,细数那一段短暂而美好的时光,逝去的往事在脑海里浮现。学生时代的那种求知若渴,那种为改变现状的发奋,那种清纯激越的思想,又一次在心中点燃了青春梦想的追念。

在翻来翻去的整理中,一叠厚厚的书信进入了我的视线,里面夹着各式各样大小款式不同的信件,这都是曾经在外读书和工作时与家人及朋友、同学来往的证物,虽已成故纸,但我仍然没舍得丢弃,一直保存到现在。看起来真有点“古董”的味道,但别有一番情趣。信手展卷,触碰着那熟悉而温热的文字,丢失的记忆渐渐获得了重生,前先的往事一幕幕闪现。家书里的千里叮嘱、朋友的互诉衷肠、同学的喜怒哀乐,知己的喃喃私语……它们使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懵懂而又充满理想的年代,心中激荡的涟漪久久难以平息。比起现在大家手机发的方便快捷,书信显得如此步履蹒跚,但现代信息社会的只言片语,在手指间转瞬即逝,不留一丝云彩。

书信的魅力在于它丰富的文化内涵、别致考究的书写格式、婉转含蓄的语言表达、温馨别样的信封、五彩斑斓的信纸、样式各异的信封邮票、书写人的手体笔迹、书信的温文尔雅细语绵长……包含着太多的人文情感,鸿雁远飞的寄托,相思相盼的等待,都充满着生活的气息,自我情感的流露。

放置在小房的农具,身上沾满了尘埃,打场的连枷、抓粪的笸箩、老牛的笼头、耕地的弯犁……这些玩意儿很久都没派上用场了。自给自足的农耕文明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这些带着鲜明时代印迹的工具,伴随着父辈们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浸润了多少辛劳和汗水,无垠的田野留下了多少背曲的身影,芳香的泥土孕育着庄稼人的无限生机。现代化的脚步已悄然而至,机械化的设施逐步奔走在田间地头,古老而笨拙的农具也便有着“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闲适意味了。这些曾作为一个时代的物件儿只能留驻在那一代人的记忆里了。

房子上梁在庄稼人眼里是件大事,已多年不写对联的父亲重操旧业,左邻右舍的人来来往往,买上红纸邀他写上梁用的对联。屋里飘荡的墨香,让人感觉有过春节那种兴奋和喜悦。拉红布、贴对联、鸣礼炮……在一片祥和喜庆中,排排新房整洁明亮,彻底颠覆了村庄的旧时模样。

简朴的土窑陪伴我走过了金色的年华,默默地目送着我们一个个别离故土,远走他乡。而今它像慢慢湮灭在黄昏的夕阳,有那么一种令人不忍目睹的沉沦中的暖意……老窑不怎么宽敞但很舒适,不怎么华丽但很整洁,散发着的温暖经久不衰。它有着我无限的眷恋与遐想,它似乎又让我走进了曾经在此进进出出的岁月,聆听父辈的教诲、玩伴儿的欢笑。

推平的土窑,令我心有不舍,但它的消失却是一种新的开启。土窑永远消失了,但记忆却留了下来。

(丰镇市委老干部局 选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