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艳菊

对于颜色的偏好,恰如一句俗言:萝卜白菜,各有所爱。不勉强,也不矛盾。而颜色与时光与年龄却纠缠不清,人在颜色里成长,也不知不觉地在颜色的时光里回归。

小孩子都钟爱冰糖葫芦。不只是那酸酸甜甜的诱惑,真正吃起来,也不过是浅尝辄止罢了。最勾起心里痒处的该是那一串鲜亮的大红,粲然绽放在寂寞的胡同里。那“卖糖葫芦”的悠长调子,一声又一声,在红色的芬芳里回响。

最初入学读书时,很知道勤奋。不为别的,单就是讲台上的那朵大红花已勾走了小心魂。学期结束,老师会把大红花奖励给最优秀的孩子。遥想捧花的样子,总会想起院中祖母养的大红的月季花,很多绿叶衬着,很美很美。私下小伙伴闹着玩的时候,都争抢着要当众叶相捧的红花,不愿做绿叶。以至于大人给买的那件绿色的蓬蓬裙说什么都不爱穿,甚至还偷偷地故意破坏。那时的心思真是固执得可爱,单纯得有趣。

惨绿年少时光,更是不耐烦绿颜色。那时候的心空阔得很,跑着一匹桀骜不驯的野马,想着远方和流浪。绿颜色在不羁散漫的内心真是俗透了,像嫁了人的绿表姐的生活。表姐的名字叫绿,却是我们一群弟妹们仰慕的大红花。她清秀窈窕,性格倔强,聪慧灵敏,还在市里读最好的高中,而且会写诗。可是本来要去象牙塔驰骋的绿表姐转眼穿上了大红的嫁衣,嫁人了。在深深的烟火里,锅碗瓢盆柴米油盐间闪转腾挪,如祖祖辈辈一样过起了寻常日子,却不亦悦乎。思之想之,琢磨不透绿表姐的坠落。

后来知道19岁的绿表姐落榜了,却一点都不伤心。她那时一心喜欢着一个人,甘愿随他一起走进最素常的烟火生活。多年后,我们聊天时笑她的早婚,她依旧像当年那样执着地辩驳:张爱玲见了胡兰成都愿意把头低了再低,直到尘埃里开出花来,我为什么不可以?

是的,可以,那是必然啊!这世间有这样一种情愫,美好得足以让我们痴狂。当我们在光阴里成长,来到恋爱的时节,桀骜不羁的野心猛然间就被那个心上的人收服了。甘愿到尘埃里和那个人一生一世相守,像绿表姐,像祖祖辈辈那样,过最俗气的岁月静好的小日子。

从那时,竟也对绿颜色有了好感。在晚风恬恬的傍晚,在阳光朗朗的星期天的上午,和那个相守的人手牵手去菜市场,去买绿色的蔬菜。回来时,两个人相视而笑,手里提得满满的,绿意盎然,尽是生活的气息。不觉得俗,却生出快乐的浪漫感来,比抱着一大束妍妍的玫瑰花还要快乐,还要好得多。

闲时在家中的凉台上养花,说是养花不如说是养绿更确切。不买花摊上养好的正开得姹紫嫣红的花,而是买花盆花种子,自己养。花种子是小时候种过的凤仙花,那时急着要等的是大红的花瓣,如今稀罕的是花种子在尘土里慢慢长出的绿叶,一片又一片,那过程就像家常日子,有你看不见的生机。大红的花不再是主角,绿叶似的日子也不再是陪衬。

一家人去森林公园踏青,公园内有石壁流,可以网鱼。看见卖鱼网的,好多颜色在春天的风里摇摆,只一眼就相中了那个从杆到网都是盈盈的绿色的。没有去网鱼,而是拿着它去爬了一座山,那山还没有苏醒,只有光秃秃的干巴巴的石头和泥土。心情一路却是美丽的,那在风中摇曳的绿色网唤醒了心中的春天。

那天傍晚去公园散步,一仰头,蓦然惊诧了,为头上的那一片绿意。春天绽放的繁花,看似惊艳,实则不让人惊,短暂得很,转眼就凋零了。那一片绿意很平常,随处都可见,它却是源头,勾动了柔软的心。再举目望去,整个世界都不一样了,云,草木,飞鸟,人,都是绿盈盈的,充满了生气。这种生命的气场是顽强的,一直在延续而不凋落,直至冬季来临却依依不舍。

如果定要給颜色以寓意,红色该是理想和希望的形象,绿色该是脚踏实地、最世俗的生活模样。人活着,恰如一株花,一只茧,不能没有绽放的理想,也不能没有破茧成蝶的希望。但是,到后来,所有的理想和希望都要回归于足下的泥土,尘埃里的生活。像绿色一样,顽强有趣味地拥抱生活,展现生命的气场。

(编辑 王玉晶)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