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雪草

悠长的时光里，人会老，情会淡，唯有父爱永远不会老，而且会在心底成长，长成一棵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

1

袁梅走的那年，小涵15岁，老克41岁。一连几天，小涵都躲在墙角，对着一棵刚刚绽开蓓蕾的茉莉花抹眼汨。老克走到她的身后，拽拽她的“马尾巴”，故意声调有些夸张地说：“小涵，要坚强，懂不？笑一个给爸看看！”她回头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大声说：“你这人可真够没良心的，我笑得出来吗？她走了，我就再也没有妈妈了！你不一样，可以再找一个年轻的，而我没有了亲妈就没人疼了。”老克咬着嘴唇，停顿了一下说：“小涵，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子。你妈妈走了，我怎么会不心疼？不难过？”

小涵狠狠地推他，把他推到房门外，然后用力关上房门。老克站在门外，急忙说：“小涵，有些事，你长大以后就明白了。你妈妈希望看到我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而不是哭哭啼啼的样子。你记住了，在这个世界上，你永远都不会是一个人！”小涵任性地用双手捂住耳朵：“我不听我不听，就不听！”

那时，小涵以为，妈妈的离去，只有她才会伤筋动骨地疼，别人怎么会难受？包括爸爸，旧人去了，自会有新人来，对门的苏小梅就是例子。她妈妈去世后，没见他爸爸落一滴泪，很快就悄无声息地带回一个年轻女人。那时，苏小梅说不想活了，小涵胆战心惊地安慰她：“好好活，长大了就好了。”其实小涵也不知道，长大了跟“好”字有什么关系。所以，老克说“你笑一个给爸看看”的时候，她认定他是一个没有良心的人，有良心的人怎么会在一个人刚离去不久后笑成一朵花？她认定爸爸不久之后就会和苏小梅的爸爸一样。

很长一段时间，小涵都没有给过爸爸好脸色。老克做的饭，她总说夹生的，然后把碗一推，自顾自地走了。老克做的菜，她说咸了，然后倒进垃圾桶里。老克知道她喜欢打枪，于是，挖空心思托人带她去一个训练基地打靶。老克是军人出身，不用瞄准，手起枪响，正中靶心，姿势洒脱利落，甭提有多帅。小涵小时候就崇拜他，跟他亲昵多过于和妈妈亲昵，如果心中没有那根刺，她和爸爸在一起一定是很快乐的。可是现在，小涵明明很快乐，偏偏要跟他发脾气：“枪有什么好打的？把耳朵都震聋了。”老克只好讪讪地收起枪，带她回家，一路上谁都不说一句话。这样的事还有很多，小涵总会在老克快乐地窜出小火苗的时候，任性地浇上一盆凉水，完全不顾及他的感受。

2

有一段时间，老师说小涵有音乐方面的天分，老克就买了一架最好的钢琴放在客厅里，每晚喝着茶，听她练琴。其实，行伍出身的老克对音律一窍不通，偏偏做出一副很欣赏的样子。

一天，邻居找上门来，要求老克别再让小涵制造噪音了，老克还跟他争论：“老师都说了，我女儿有音乐天分，是你们不懂得欣赏罢了。现在听我女儿弹琴不收费，等将来，我女儿成了著名的音乐家，你们得买票，追着欣赏都来不及呢！”

邻居不好当面说他，但背地里说他脑子不清醒，女儿根本不是那块料，硬是把她当成音乐家来培养。

小涵和老克并不是一生下来就是天敌一样的父女，所有的矛盾都是因为袁梅的离去。小涵把妈妈离去的痛苦全部转嫁到老克的身上，处处和他作对。这样的日子，过了10多年。老克又当爸又当妈，始终没有像苏小梅的爸爸那样给她找一个新妈妈。他一个人拳打脚踢，练就了一身好本事，只要有他在，小涵所有的烦恼都能迎刃而解。

老克能做一手家常菜，做家务比女人还女人，哪个菜市场的菜便宜，哪个超市的肉新鲜，他都了如指掌。为了小涵，他放弃事业上的追求，从部队退伍后当了一个小职员，兢兢业业，这一切都是因为小涵。

因为小涵，他经常早退，带爱生病的她跑医院;因为小涵，他经常迟到，安慰失恋了不想活的她;因为小涵，他经常请假，去学校为她开家长会。如此种种，折腾得他从来没有安生日子。为了小涵，他花了大量的时间和心血，请名师教她弹钢琴。遗憾的是，他并没有把她培养成一个音乐家。

3

到结婚时，她都是一个平凡女子。然而，就是这个貌不出众、技不压人的丫头，老克却把她捧在手心里，当成宝贝一般。

小涵结婚那天，老克穿了一套新西装。从来没有穿过西装的他，新衣服上身并不慰帖。他郑重其事地对新郎说：“小涵交给你了，以后她的幸福与你有关，你要好好照顾她。”新郎点点头，老克长长地舒了一 口气，如释重负的样子。

都说女儿是父亲的前世情人，不知道这话是不是真的。总之，老克像是欠了她似的，而且一辈子都还不完，他的存在仿佛就是为了爱她，可她却并不领情。

那天，小涵去汽贸中心办事。回来的时候，路过爸爸的家，她停下脚步，站在楼下，仰头向5楼看。这是她曾经生活过20多年，一个叫家的地方。老克最近在感冒发烧，她忽然很想上去看看他。

上了楼，小涵轻轻地来到门边，听见老克在说话。小涵以为家里来了客人，可静静地听了一会才发现，始终只有老克一个人的声音。她偷偷地从门缝往里瞅，看见爸爸站在书柜旁边，手里拿着妈妈的一张照片。原来他是对着袁梅的照片在自言自语：“梅，别挂念我，我挺好的，就是有些想你。妞妞也挺好的，她有了宝宝，是我们的外孙，长得胖乎乎的，很可爱。你在那边也挺好的吧？别怕孤单，过几年我去陪你。到时候，咱们还一起种花、吵架……”

小涵听不下去了，眼泪霎时溢满了眼眶。她曾经为此严厉地指责过他，说他不爱妈妈。想不到10多年后，妈妈化作一个影子置留在小涵的心底，而爸爸还如此刻骨地思念她。究竟她和老克谁对妈妈的爱更深一些呢？谁说爱情和亲情无法比拟？

老克明显老了，鬓边的头发白了，说话的底气也不像过去那么足了，遇到什么事情总是怯懦地征求小涵的意见。他回头看到小涵，嗔怪说：“你像猫一样轻手轻脚的，吓了我一跳。”

小涵故作喜气洋洋的样子说：“我升了职，加了薪，想请您去我家住一段时间。”老克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我一个人习惯了，人多反而嫌吵。”小涵知道爸爸的话是违心的，他是一个爱热闹的人，怎么会怕吵？他是怕给她添麻烦。人老了，其实都像孩子一样，需要别人的疼爱和照顾。她只好不按常理出牌，死缠硬磨：“实话跟您说吧！是宝宝需要人照顾，请外人我不放心，只好请您老出马。再说，我很久没吃您做的菜了，怪想的。”

老克的脸上绽开如花一样的笑容，他最禁不起别人夸自己。一听说女儿需要他的帮助，他立刻拍着胸脯说：“没问题，只要有老爸在，你就不会有后顾之忧，放心吧！”

小涵拥住爸爸的肩膀，吃吃地傻笑，有父若此，还有何求？

金磊摘自《家庭百事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