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春

为了赚钱不择手段,不惜毁了自己的人生——如果这还算是一种“悲情”的牺牲,那么,若连孩子的人生也一起毁了,那种对于“钱就等于爱”的执着坚持是不是需要一点反思和悔悟呢?

5.7亿元疫苗大案一经曝光,立刻引来公愤。国务院总理李克强亲自批示,彻查问题疫苗流向和使用情况,对相关失职渎职行为严肃问责,最高人民检察院也挂牌督办此案。

问题疫苗流入市场,最终受伤害的是孩子,而让人吃惊的是,如此大案背后的“总策划”,竟然是一个柔弱、可怜的单亲妈妈,她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毕业后一直没找到工作的女儿。而原本大义凛然、想把妈妈的人生掰直的女儿,最终也因成为母亲的“头号助理”而一起锒铛入狱……

单亲妈妈铤而走险,

要为女儿挣一个未来

1972年出生的苏应虹,家住山东省菏泽市,曾是当地一家医院的药剂科科长。早年,她与丈夫离异,之后便独自一人抚养女儿方琳琳。随着孩子慢慢长大,花钱的地方越来越多,苏应虹辞去了工作,下海经商。哪知,生意失败,她欠下了一大笔债。

想到女儿以后上学还得要一大笔费用,苏应虹急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头发直往下掉。方琳琳心疼母亲,劝慰道:“等我考上大学,就可以出去兼职了,肯定能养活自己。”苏应虹一听急了:“妈妈这辈子过得不顺心,不能让你和我一样,妈妈受过的苦,绝不能让你再尝。”

这次谈话之后,方琳琳发现母亲开始变得忙碌起来,经常拿着手机,一打就是几十分钟。她从妈妈和对方的聊天内容里,听到了很多熟悉的药剂的名字,妈妈不停地问着价格,然后记在本子上。方琳琳觉得奇怪:“妈,你要回医院工作了吗?”苏应虹含糊地说:“不是,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看着妈妈的神色,方琳琳没再问下去。她不知道,此时的妈妈为了赚钱,为了给她一个完美顺遂的人生,已经悄悄地想到了另一条门路——贩卖疫苗。苏应虹原本是医院的药剂师,对药品、疫苗十分熟悉。在我国,疫苗主要分为一类疫苗和二类疫苗,一类疫苗是政府免费向公民提供、免费接种的;二类疫苗又称“有价苗”,是需要使用者付费接种的,如腮腺炎、肺炎、水痘等。苏应虹看上的,正是贩卖二类疫苗的生意。

根据《疫苗流通和预防接种管理条例》的相关规定,只有有资质的疫苗药品批发企业经批准后才可以经营疫苗,药品零售企业不得从事疫苗经营活动,更不允许个人贩卖疫苗。这些规定,苏应虹全都明白,可她同样知道,疫苗贩卖存在巨大的经济利益。

苏应虹开始频繁参加各地的药品交易会,在会上,她结识了不少疫苗经营企业的业务员。苏应虹还通过网络查找相关的疫苗经营群,在这些群里,既有疫苗生产企业的业务员,也有医药公司的销售代表。他们大多都属于正规的医药企业,在窥探到疫苗经营的巨大利益后,以各种方式逃避公司监管,非法向类似苏应虹这样的“疫苗贩子”提供疫苗。

靠着在医院工作多年的经验,苏应虹很快找到了货源,并联系到了买方。在从供货方拿到疫苗后,苏应虹每支加价5角到2元钱,卖给其他人。这些人里,有些是像她一样的“疫苗贩子”,还有少数疫苗接种单位的工作人员。从苏应虹手上拿货,比从正规渠道进购要便宜得多。几次交易下来,苏应虹尝到了甜头,虽然每支疫苗上赚得并不多,但大宗的出货量却让她获利巨大。有了钱,苏应虹就有信心给女儿“更好的爱”了。

女儿毕业就待业,

母女联手“渡河”

哪知,就在苏应虹觉得她和女儿的生活有着落的时候,贩卖疫苗的事情却暴露了。2009年,因非法经营药品罪,苏应虹被法院判处三年有期徒刑,缓期五年执行。方琳琳得知后彻底蒙了,她想不到妈妈竟然会做这样的事,心里怨恨母亲为什么要这么做,然而在见到母亲的一刹那,她又心疼了。苏应虹神情憔悴,发丝蓬乱,眼底还有着微红的血丝。看着女儿慢慢走近自己,她的眼神中又瞬间增加了一丝惊恐和慌乱。

方琳琳走到母亲身边,心疼地问:“妈妈,你这么毁了自己值得吗?”苏应虹沉默良久,低声道:“琳琳,妈妈也是没办法,不这样做,妈妈就赚不了钱,甚至不能供你继续上学,等你大了或许就能明白我的苦衷了。”方琳琳哭了:“以前的事我可以不管,从现在开始,如果你真为我好,就找份工作,我们母女俩安安稳稳生活,好吗?”苏应虹点点头,她决定忘记过去重新开始。

很快,苏应虹便找了一份超市收银员的工作,开始踏踏实实上班。然而每天忙忙碌碌,赚的钱却并不多。与此同时,方琳琳高中毕业考入了济宁医学院。每个月,苏应虹省吃俭用却只能给女儿寄去500元生活费,没想到几个月后,她寄去的钱都原封不动被女儿退了回来。方琳琳给母亲打电话说:“我在食堂找到了勤工俭学的岗位,不仅能挣钱,还有免费的饭吃。”

女儿的话如刀子剐着苏应虹的心,从小到大,女儿都是她的心头宝,何曾受过这样的苦?如果改变不了现状,女儿就永远得为了几个小钱辛苦,那就意味着低人一等。想想从前只要坐在电脑前,收收快递发发货,就能轻而易举赚上一大笔,苏应虹的心又躁动起来。她对自己说,即使有天再次案发,也要给女儿存下足够的钱,让女儿一辈子安稳无忧。想到这些,苏应虹瞒着女儿辞去工作,离开菏泽,来到济南。有过一次落网教训的苏应虹变得更加小心,她在济南市天桥区的一个小区租了房子,置办了电脑,把这里当成了她的办公室。另外,她还在天桥区一家废弃的毛巾厂租下一个仓库,用于储存疫苗。

比起菏泽,济南的物流业更发达,苏应虹的生意也更顺利,第一个月她就赚了不少钱。苏应虹一次性给女儿寄去了2000元,并且打电话说:“妈妈找到了新工作,工资待遇都不错,你不要再去食堂打工了,只管安心学习。”方琳琳听后疑窦顿生:“妈妈,你是不是又在做那事了?”苏应虹含糊地说:“你把自己管好就行,我的事我心里有数。”方琳琳还想说什么,可妈妈已经挂断了电话。此后,她多次给妈妈打电话,总是占线,她心里清楚,妈妈肯定再次涉险,做起了以前的事,否则不会这么忙,也不会含糊其辞。方琳琳给妈妈发了一条短信:“妈妈,我曾说过,我觉得最美好的生活,就是我已长大,你还未老,我已经能自己担负起自己了,以后让我来照顾你,行吗?”苏应虹没有正面回答女儿的问题:“对我来说,只要你好,我就幸福,除此之外,妈妈什么都不在乎。”

妈妈如此执迷不悟,方琳琳伤透了心,她断绝了跟妈妈的所有联系,希望用冷战来让妈妈反思,让妈妈回头。苏应虹虽然难过,可依然没停止手里的事,她把挣来的钱都存在了卡里,准备以后一起交给女儿。她相信,女儿大了,会明白她的苦心。

2014年7月,方琳琳大学毕业,因为母亲的事,她根本无心找工作,整天昏头昏脑地游荡在人才市场,养不活自己,也看不见未来。得知女儿和几个同学挤在十几平方米的屋子里,苏应虹心疼地给女儿打去了电话,让她来济南散散心。也许是毕业之后被打击多了,方琳琳异常怀念母爱的温暖,她最终答应去济南,同时也想再劝劝母亲。

到济南后,苏应虹每天变着花样给女儿做好吃的。母女俩的关系很快回温。还没等女儿说什么,苏应虹先把存折交到了女儿手上:“妈妈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你好,拿着这钱,你创业也好,买房也好,我只图你有个安稳的生活。”说着说着,苏应虹的眼泪直往下掉。母亲的眼泪重重地落在了方琳琳心上,她很想义正词严地让妈妈把钱收回去,可经过这段时间找工作的不易,她发现这个世界,并不像她想象中那么公平,她甚至有些理解妈妈的苦楚了。握着存折,方琳琳收也不是退也不是。苏应虹一把握住了女儿的手:“你好好生活,其他的妈妈来扛。”劝说的话就这样被一个存折打回了头。

跟妈妈在一起住久了,方琳琳发现母亲十分辛苦,每天在办公室和仓库之间来回奔波,手下也没个得力的人。一开始,她也只是闲着无聊,帮母亲接几个电话,哪知电话越接越多,她几乎成了妈妈的助理。原本苏应虹不想让女儿参与进来,可考虑到自己需要一个信任的帮手,再加上女儿也没找到合适的工作,便默认了。母女俩在这种尴尬的情况下,成了合作伙伴。苏应虹专门负责取货和联系,确定疫苗的货源和购买疫苗的人。方琳琳则在仓库里,接到母亲派发的订单后负责发货。怕女儿太辛苦,苏应虹又雇了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在仓库里帮方琳琳一起打包分装。

苏应虹客源很广,不愁销路,为了降低进货成本,有时还会购买临近保质期限的疫苗。母女两人很快获得了巨额利润。有了钱,方琳琳的心态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就像一个迷上糖的孩子,再也忘不了甜味。她甚至觉得,妈妈当初的决定是对的,否则她永远也过不上这样的生活。

涉案5.7亿元,

以爱的名义毁了你

2015年年初,济南市公安局对全市医药市场开展了为期3个月的专项整治行动。有居民在苏应虹租的仓库外的垃圾桶中发现了一些破损丢弃的疫苗和一些快递单据。根据线索,济南市公安局食品药品与环境犯罪侦查支队(简称食药环侦支队)二大队的民警很快将目标锁定在了苏应虹身上,根据她的活动规律,掌握了大致情况。

2015年4月28日,在初步掌握了苏应虹的犯罪证据后,济南市公安局食药环侦支队二大队会同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对仓库进行了突击查处。苏应虹租下的仓库十分简陋,只是两间破旧的平房。民警冲进仓库时,方琳琳手拿一张写着要货信息的单据,正和打工的小伙子一起分装打包疫苗,准备发货。看见冲进来的民警,方琳琳一下慌了,情急之下将手中的单据撕毁。民警上前阻止,她顺势躺在了地上,高声叫嚷着,不肯起身。民警试图把她拉起来,方琳琳激动之下,竟趴在民警的胳膊上,狠狠咬了一口。为了不说出母亲,面对民警的询问,方琳琳甚至开始装疯卖傻。此时的方琳琳并不知道,在查处仓库的同时,另外一路民警已赶往苏应虹租住的小区,将其抓获。

民警进入仓库后,看到很多疫苗散放在地上,有的还堆放在墙角处。在现场,民警查获了用于预防脊髓灰质炎、腮腺炎的二类疫苗、生物制品等共25种,两万余支,价值近70万元。

检查仓库时,民警专门带了一支温度计,测试出当时的室温是14℃,而疫苗应该在2℃~8℃间恒温保存。经食药监管部门核查,苏应虹非法经营的疫苗及生物制品,虽然为正规厂家生产,但由于未按照国家相关法律规定运输、保存,脱离了2℃~8℃的恒温冷链,很多药品在仓库时已经失效,注射后甚至可能产生副作用。此外,警方还起获了许多临近保质期的疫苗。

经查,苏应虹通过国内的100余名医药公司业务员或疫苗非法经营人员,购入防治流感、乙肝、狂犬等病毒的25种人用二类疫苗或生物制品,每支加价5角到2元,销售给国内300余名疫苗非法经营人员或少量疾控部门基层站点。这些非法疫苗流向了全国24个省市,从2010年至案发,非法经营收款金额高达3.1亿余元,累计金额(含收入、支出)则高达5.7亿余元。

2015年6月2日,苏应虹及女儿方琳琳被正式批准逮捕。经过半年多的调查,2016年2月,所有涉案人员均已调查完毕,国内多家涉案医药公司及其业务人员因违规向无资质人员销售疫苗药品、生物制品,均受到当地食药监管部门的行政处罚;国内部分涉案疾控部门基层站点负责人也被当地警方依法立案侦查并采取刑事强制措施。苏应虹、方琳琳因涉嫌非法经营罪已被移送检察机关审查起诉。这场以爱的名义开始的煽情剧终于以毁灭的结局落幕。苏应虹到底是好妈妈还是坏妈妈?相信她自己心中已经做出了判定。

我们不禁要问,还有多少父母像苏应虹一样,认为给孩子准备足够多的钱才是对孩子最好的爱?为了赚钱不择手段,不惜毁了自己的人生——如果这还算是一种“悲情”的牺牲,那么,若连孩子的人生也一起毁了,那种对于“钱就等于爱”的执着坚持是不是需要一点反思和悔悟呢?

(文中当事人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