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栋

古人称娶美妻为“艳福”,吃美食为“口福”,读好书那就应是“眼福”了。读书也是要有缘分的,而且是要有运气的。从我上溯十三代,我的家族没有真正读书人。我的下一代呢?也不太喜欢书。一个家族,就我成了“书虫”“书痴”“书淫”“书迷”,做起了藏书梦。

小时候,山村里没有图书室,也没有书店,爱看闲书的人,会被村人视为另类。我陶醉于看“小人书”,忘了吃饭、砍柴、挑水时,父亲也会骂我是“书呆子”!父亲为我买的第一本课外书是《赤脚医生手册》,在乡村,能当个老中医,就是最受尊重的人物了。

上高中后,我却喜欢上文学,父亲说:“那么多的文化人都成了黑帮了,乱写东西是会惹是生非的。”但我不在乎,我把他让我买烧饼的钱,买了鲁迅的杂文集、浩然的小说集。我钻进学校图书室,读朱自清、读司马迁,也读泰戈尔、聂鲁达。

到了青春期,我甚至连择偶也要红袖添香,心里装满赵明诚、李清照式的风雅,陆游、唐婉式的古典,萧军、萧红式的炽情,想象着“天上掉下林妹妹”。但书生无用,淑女好利,半生未遇到一个红颜知己。后来,媒人给介绍了我的妻子,当时就先说:“她也爱看书,医书一本一本都能背下来。”我听了很感动,所以到北京旅游结婚时,为她买到了一部《本草纲目》,但我有私心,我自己也是喜欢这部书的。

结婚之后,家务冗繁,妻子对读书疏远了,甚至对我看书也常有怨言。一次,我正读《孙犁文集》,她嫌我不干家务,摔了我敬爱的老师的书,我拉着她非去离婚不可,从此以后,她也再不敢乱动我的书了。我十几年买下了两万多册书,把新修的楼房命名为“梨花村藏书楼”,并请孙犁先生写了匾额。

大画家吴藕汀弥留之际,还让人给书店打一笔钱,好把他心爱的书送过来。书友萧金鉴先生身患绝症,还关心着为朋友出书,关心着他的两屋子书,被钟叔河先生称誉为“爱书爱到死”的人。我的老师孙犁,生前每次给我寄书,都要包好几层,生怕玷污了新书。我家祖上读不起书,却知道读书是安身立命之本;我的伯父们一生当长工,也要供我父亲上学;父亲又节衣缩食,杨门才出了我这么个算是读书的人;我读书,也是在实现祖辈的愿望啊!妻儿常有怨言,我的书干扰了他们的生活空间,花销了他们的衣食资费,我也只好趁他们不在家时,才敢偷偷往家里扛书。我从心里感叹,读书咋变成一种见不得人的事了?

福之释义,古已有之。古人箕子向武王陈述五福说:一为寿,二为富,三为康宁,四为“所好之德”,五为“考终命”。那么,读书当是读书人的第六福了。我觉得,一个读书人,只要有好书可读,已经是有福了。

(常朔摘自《今晚报》2016年3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