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科

偌大的花园，春光十里，那个如花的少年，用他温暖澄澈的良善，吹散了萦绕在我心头的层层雾霾。

1.

刘升全神采奕奕地背着吉他、反向戴着遮阳帽、骑着单车呼啸而过的时候，恰被同我一起在学校小卖店里买冰激凌的侯春晓看见，她疯了似地将刚刚到手的冰激凌胡乱往我身上一扔，便不顾一切地追了过去，且边追边喊：“刘升全，等等我，我想与你合个影！”

望着崭新的连衣裙被冰激凌刚刚融化的汁液染得面目全非，我气得破口大骂：“侯春晓，你是发春还是找死？刘升全究竟哪里帅了？竟然把你迷得失魂落魄的，真是有失女生淑娴。赶快回来赔我裙子！”

万万没有想到，侯春晓紧追不停的刘升全，却被我的“路见不平一声吼”震得瞠目结舌。他紧急刹车，回头看了看我，然后一个转弯飞奔过来，那气势汹汹之状，眼看就要将我撞倒在地。我还未及躲闪，他就突然刹车，双脚支地，坏坏地问道：“刚才是你叫我的名字吗？”

我本想佯装倒地碰瓷，趁机敲他三笔五笔的，怎奈自己反应过慢，已经错过了躺地装死的最佳时机，于是指着正原路返回的侯春晓，目不转睛地栽赃道：“是她喊的，与我无关。”

侯春晓气喘吁吁地跑到我们身边，二话不说，就从我手里夺过冰激凌，阴奉阳违地递到刘升全跟前，百般讨好说：“给，这是刚才我专门给你买的。”

我实在不忍直视这个见色忘义的家伙，正欲转身离去，又被刘升全喝住：“那个转身的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懒得回答，不承想多嘴的侯春晓不由分说地将我的老底抖个精光：“她叫艾小塔，昵称爱笑他，顾名思义，特别喜欢看别人的笑话。”刘升全听后笑得前仰后合，他一把推开侯春晓高举着冰激凌的手，伸出手掌对我说：“刚才我明明听见是你说我不帅，好吧，不知者不怪，念在我们初识的份上，我可以既往不咎。握个手吧，我叫刘升全，是高二（18）班的班长。”

切，我管你是班长还是校长，只要我不违规违纪，你又能奈我何？我没有理他，故作优雅地拂袖离去。

见我不识时务，得罪了她的偶像，侯春晓不厌其烦地向刘升全道歉，然后马不停蹄地追上我，双手叉腰泼妇一般指着我的鼻子怒骂道：“你知不知道他是全校首屈一指的校草？知不知道女生们为了能够和他说上一句话要费多少周折？知不知道你自己几斤几两？知不知道他……”

我“嗖”地一声，将刚刚拆封的一只雪糕塞到她喋喋不休的嘴巴里：“你把人家当成宝，人家把你当棵草。醒醒吧，无知少女！”

2.

第三天，上课铃声刚刚响起，班主任就将刘升全带到我们班里说：“这是我们班新来的同学，从今以后，他就和侯春晓同桌了。”

“热烈欢迎！”我被坐在后面一排侯春晓厉鬼一般的尖叫吓得魂不附体，她正直挺挺地站在座位上将手掌拍得山响。我敢拿命打赌，侯春晓定是背着我在一个漆黑的夜里，给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磕了一万个响头，烧了一千炷香，菩萨方才显灵，普度这个怀春少女。我很是不屑地再度瞥了一眼身后的侯春晓，天啊，前后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她便将课桌上堆积如山的书本码得整整齐齐，并且正用纸巾将桌面擦得一尘不染，那情景让我想起了太监服侍皇上的殷勤。

刘升全从我身边飘过，他衣角掀起的一缕清风，将我桌上语文课本的纸张吹得稀里哗啦地脆响。帅哥经过，暗香浮动，那香味我似曾相识，却又一时忆不起在哪里闻过。

语文课上，我隐隐约约地听见，桃运当头的侯春晓在不停地和刘升全聊天。她像个老鼠一般，坐立不安，哼哼唧唧，烦死人了。趁老师在黑板上板书的间隙，我回头小声冲他们道：“你们还有没有一点素养？上课能不能不要说话？吵死人了！”

要是往日我敢这样对侯春晓不敬，她早就愤然起身指着我的鼻子大开杀戒了。但此一时彼一时，人逢喜事精神爽的侯春晓总要在男神面前保持淑女风范，她嬉皮笑脸地冲我做了个鬼脸：“知道啦，嘿嘿。”但那嬉笑的眼神背后，无端透着一股杀气，让人不寒而栗。再看看与她并立而坐的刘升全，正目光炯炯地盯着我看，不知为啥，我的脸颊之上，瞬间腾起一抹红晕。

下课的时候，刘升全和别的男生一起出去放风了，我乖乖地坐在座位上，等着睚眦必报的侯春晓找我秋后算账。而习惯了课外活动期间出去觅食的侯春晓却一反常态地对我说：“艾小塔，我今天不太舒服哦，身上又没带钱，你出去帮我买杯拿铁吧。”宣完圣旨，她表情异常痛苦地凝眉咳了几声，然后林黛玉一般将头埋在了书本里。说来倒也奇怪，在仰慕的男生面前，再霸道蛮横的女生，都会变得娇弱文静，侯春晓就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实例。

待我倾囊而出，争分夺秒地跑到学校门外的小卖店，将一杯温热的拿铁买来送到侯春晓手里的时候，她瞬间由楚楚可怜的林黛玉变成了霸气毒辣的王熙凤，精神饱满地同班里的女生畅聊八卦、谈笑风生。待刘升全从外面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侯春晓将那杯拿铁递到刘升全跟前说：“给你，快趁热喝，我专门给你买的。”

我怒目而视，胸腔喷火。侯春晓悄悄地冲我挤眉弄眼，似乎是在警告我不要揭穿她。我气得掏出稿纸，一遍又一遍地写道：“我要杀了侯春晓！”

3.

这件出钱出力还不讨好的事情总是让我耿耿于怀，总想寻找机会告诉刘升全，其实，侯春晓不是文静淑女，让她在男神面前真相败露，让她不再戕害无辜少年。

第二天的生物课上，侯春晓一如既往地在我身后同刘升全窃窃私语，还时不时地发出灿烂的欢笑。那天不知为何，她竟然掩饰不住地放声大笑起来，引来同学万分诧异的惊叹。生物老师厉声道：“侯春晓，站起来，说说你为啥发笑？”

侯春晓战战兢兢地起身，慌乱无措地辩解：“报告老师，我……我突然想起了昨晚做的一个搞笑的梦。”

“什么美梦？说来听听。”巧言善辩也休想逃过阅人无数的生物老师的法眼。

见侯春晓低头不语，我腾地起身道：“报告老师，侯春晓和刘升全是一对永远不知疲倦的话痨，他们每天都在课堂上交头接耳，让人难以集中精力听讲，我强烈建议将他们分开来坐。”

真的没有想到，我的一时口舌之快居然引来弥天大祸。身为班主任的生物老师二话不说，就给我和侯春晓调换了座位——我成了刘升全的新同桌。我本想婉拒，但看着班主任那火光四射的眼神，也只好抱起书本，乖乖地执行命令。与侯春晓交换座位擦肩而过的瞬间，我清晰地瞥见，她的眼眶里盈满了苍翠碧透的晶莹，不用问，那是泪水，是对我的怨怼。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想到，我，作为她的资深密友，居然于众目睽睽之下夺她所爱，活活拆散她苦心经营的友情。

我有口难辩，坐在新的座位上，心中涌起无边的歉疚。

我不知道那节课究竟上了什么内容，下课以后，我没有主动和侯春晓搭讪，而她，也没有回头看我一眼。即便刘升全向她借橡皮，她也是头都不回地将橡皮隔空扔来，然后趴在课桌上缄默不语。这样的一个小小举动，让我愈发羞愧不已，曾经亲密无间的友情，已经横亘着漫无边际的山河岁月。故人渐渐离去，新人款款走来，可是，我割舍不下曾经的海誓山盟，删除不掉针锋相对的嬉闹岁月。

4.

“侯春晓生我的气了。”我第一次主动向我的新同桌刘升全求助。

“我知道，傻子都能看出来。其实，如果你对别人不满，可以当面指正，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没有人会责怪你，但是不该直接向老师报告的。”刘升全不以为然地边说边用橡皮擦拭写错的作业。

“我知道错了，你是她的偶像，说话肯定凑效，帮我想个办法吧，化解一下我和她之间的误会。”

“你知道侯春晓最喜欢什么吗？”

“她最喜欢鲜花。”

“这样吧，下周是她的生日，我们策划一下，给她一个惊喜，也许能够让她忘掉不快。”

听刘升全这样一说，我顿时来了精神：“那该怎么做呀？”

“下周末我邀请她到我家做客，你也过来，到时看我眼色行事，保证旗开得胜。”见我听得云里雾里，他坏坏地道，“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哦。”

我不假思索道：“只要能让我和侯春晓和好如初，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其实非常简单，我出钱，你出力，帮我买一个学期的拿铁。”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就这样，我们开始实施这个计划。

5.

周末那天，我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刘升全家里，他家住的是一栋位于市郊的豪华别墅，别墅后面有个宽大的院子，走进他家院门的时候，被映入眼帘的一片五颜六色的花的世界惊得目瞪口呆。黄的玫瑰，紫的鸢尾，粉的月季，白的茉莉，红的虞美人，林林总总，不胜枚举。整个院落暗香浮动，蜂飞蝶舞，置身其中，令人心旷神怡，流连忘返。

比我先到一步的侯春晓正兴致盎然地和刘升全一起谈论花语，站在远处，我不知如何是好。见我到来，侯春晓出其不意地飞到我的跟前，像车祸之后得了健忘症的韩剧里的女孩一般，拉着我的手说：“谢谢你，艾小塔，谢谢你让刘升全邀请我来到这个美丽的花园游玩，只有你最了解我，我是这个世界上，视花如命的女孩。”

我万分诧异之际，刘升全走到我的跟前解释说：“是啊，如果不是艾小塔告诉我你识花千种、阅花万类，我也想不起来请你到我家做客。总而言之，我们都要感谢艾小塔，今后我们三人，以花会友，每个周末都到我家来做客，我们一边赏花，一边学习。”

多么用心良苦的计谋啊，为了化解我和侯春晓之间的误会，刘升全不辞辛劳地为我出谋划策，殚精竭虑，更将这所有的好话，都用到了我的身上，真是令人可敬可佩。

我们按照刘升全的吩咐开始分头浇花。远远地，我看着刘升全和侯春晓在花园里嬉闹，一股温软的暖流从心底汩汩流出。偌大的花园，春光十里，那个如花的少年，用他温暖澄澈的良善，吹散了萦绕在我心头的层层雾霾。

我轻轻拭去倏然滴落的晶莹，笑着向他们走去。

摘自《新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