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小鱼

又有谁,没有经历过那段心花怒放的年少时光呢?

1

我每次都会把许嘉树的照片拍得特好看,如果你不去看照片下面的那排小字,就一定会把橱窗里的“违纪处分”当成“光荣榜”。

这已经是我第五次给许嘉树拍照了,不像别的男生那样受了处分便垂头丧气,许嘉树总会调皮地看着你,一脸的坏笑,而我,亦会在最恰当的时机按下快门。

可是这一次,我的手却老是不听使唤,许嘉树的脸在显示屏上渐渐清晰,我的手也抖得越来越厉害,我接连做了几次深呼吸,可沉甸甸的相机还是不停地在我汗湿的手里打滑。

旁边一个染了黄头发的男生开始起哄:“快看!‘菜菜妹看见帅哥也会发抖呦!”

我脑子一懵,相机瞬时从手里滑了下来,我慌乱地弯下腰满地摸索,那副沾满汗水的眼镜竟也不争气地摔在地上。

人群里发出幸灾乐祸的哄笑,倒是许嘉树走过来拍拍我的头,“菜菜妹”,别找了,相机在你脖子上挂着呢。

我顾不得捡起那副断了腿的眼镜,狠狠地白了他们一眼,便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我一直都留着很好打理的蘑菇头,戴大黑框熊猫眼镜,我已经习惯了被人叫那个可怜的卡通称呼,可当许嘉树叫我“菜菜妹”的时候,我竟莫名地伤心起来。那天,我真的把自己哭成了熊猫眼。

后来在通道上遇见许嘉树,我叫住他,揉着红肿的眼睛。我本想跟他说:“许嘉树你一点儿都不帅”,可走到他跟前的时候,我却说:“喂,我不叫‘菜菜妹,我叫姜樱,樱花的樱!”我还用手指了指路旁那棵樱花树,那么矫情!

许嘉树不说话,依然坏坏地笑,可我觉得,他的笑,比枝头的樱花还灿烂,只是,那些寂寞的樱花,它们可曾知道,那天我之所以紧张,是怕许嘉树那接连的违纪照片一贴出去,他立马就会被学校开除。

2

沈曉蓓可真臭美,天气刚刚暖和一点儿,她就穿上了格子裙,炫耀她纤细修长的双腿。我和沈晓蓓在一起的时候,总会抱怨老天的不公平,她怎么可以那么好看,连那头乌黑的长发都是天生的自来卷儿。那天我和沈晓蓓出去的时候,又遭到了那帮男生的尾随,我们走到水房,他们就跟到水房,我们走回宿舍楼,他们就赖在楼门口,等我们上了三楼,他们就对着窗口打口哨。我把那个装满脏水的盆子举到窗外,又“唰”地缩了回来,本来是想去泼那个故意穿了“菜菜”T恤不断向我挑衅的男生,却看见许嘉树也在里面。

又是那个讨厌的黄毛儿男生,他大声地朝楼上嚷:“菜菜妹,快躲开,我们想看沈晓蓓!”

沈晓蓓轻蔑地朝楼下望了望,喊了句“有种你们就爬上来”,然后“啪”地关上了窗户。

不一会儿,那帮男生便泱泱地散了。我看着沈晓蓓,一脸的崇拜:“沈晓蓓,你可真有范儿!”

是的,如果我也有沈晓蓓那样漂亮的外表,也许我就不用每天偷偷地跑到樱花树下去张望许嘉树。许嘉树的教室在二楼,站在樱花树下,我只要把单反相机的镜头推到最前面,就能清晰地看见许嘉树的脸。他的脸每天都会被夕阳染得黄黄的,像是棱角分明的铜雕。我想:这个男生,要是一直那么安静该多好。

那天傍晚,突然从宿舍里传来女生的尖叫,有人说看到有男生爬楼,径直摔了下去。

而男生坠楼的地方,就是我们宿舍的阳台!

怎么会是他?怎么偏偏就是许嘉树!为了去看一个漂亮女孩,他怎么可以那么傻!

后来我总是站在樱花树下,望着二楼教室空空的窗口发呆。这樱花的花期,怎么那么短,才开放了短短几天,大片的樱花便成团成簇地跌落下来。

沉默不语的樱花树,难道你也有着飘落一地的心事吗?

3

许嘉树是这个学校公认的坏学生,可我,也许只有我,能看到他的优点。校园的橱窗里曾经张贴过许嘉树的一幅油画,色彩鲜明,个性张扬,彰显了很高的艺术天赋。

可如今的许嘉树,小腿粉碎性骨折,那个活蹦乱跳的男生,他已经站不起来了呀!

从许嘉树那传来的消息越来越不好,甚至有传闻说许嘉树曾经轻生吃安眠药。这个男生,这个我一直站在远处偷看的男生,要怎样才能坚强地活下去,要怎样呢!

我开始满校园地拍照,拍盛开的紫藤,拍怒放的蔷薇,拍氤氲的湖面,我把所有能入画的景色都拍下来,翻墙跑到外面的照相馆放大,再用大大的信封装起来寄给许嘉树。

我想,我的相机就是许嘉树的眼睛,他不能走路了,我还能!他一定能把这些景色画得更好。我还在每幅照片的后面署上了沈晓蓓的名字,上面写着“许嘉树,你要快快地好起来。”我想,那个曾经让他冒死都要去看一看的女孩,应该会给他带来生活的希望吧。

时间过得可真快,那满树的樱花转眼间已经开了两季了,在这两年的时间里,我从来没有间断过给许嘉树寄照片。中考前一个月,许嘉树竟然架着双拐来参加高中部的美术特长生加试,而且他的专业课成绩居然排第一!学校破例为许嘉树举办了一次画展,我看着那一幅幅熟悉的画作,眼泪一滴滴地落了下来,是为许嘉树而高兴呢,还是忽然想到了这一路的艰辛?每次我翻墙去给许嘉树洗照片,脚腕都会高高地肿上两个礼拜。

升入高中后,许嘉树的腿奇迹般地痊愈了,沈晓蓓也出落得更加俏丽迷人,而我,依然戴着大黑框眼镜,留着中性的蘑菇头。我和沈晓蓓,一只天鹅,一只麻雀。偶尔在操场上相遇,那个讨厌的黄头发男生还会一边把许嘉树往沈晓蓓的身边推,一边大声地起哄:“帅哥美女,天生一对!”

那种时候,我哪有勇气站出来告诉许嘉树,那一张张辛苦拍下的照片,都是我寄给他的。

4

高中的三年,我一直很努力,成绩总是排在年级前十,我那样做,只是不想再被别人看不起。没有了初中时代的躁动,每个人都把眼睛扎进书堆儿里,生活忙碌而充实。高三那年,我的头发已经很长很长了,我还戴上了隐形眼镜,一点儿没有了当年“菜菜妹”的模样。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我鼓起勇气去找许嘉树,却发现他正和沈晓蓓热切地聊着什么。

原来,自己只是一枚寂寞的樱花,再怎样也只能独自开放、独自凋谢。

后来,大学里的樱花开了,考到这所大学后,我依然负责为校刊提供图片,空闲里为游客当兼职导游。那天突然接到了沈晓蓓从北京打来的电话,她说在电视上看到了这里游人如织的盛况,好像还看到了我。

谈话间她提到了许嘉树,她说填报高考志愿那天,许嘉树一直缠着她打听那个戴大眼镜的女孩要考哪里……我说:“沈晓蓓你别忽悠我了,怎么会呢!”她说:“傻丫头你真不知道啊,许嘉树一直很喜欢你呢,那时候他老是违纪犯错误,就是想在拍照片的时候能看见你……那次他摔断了腿,也只是想把那副粘好腿的眼镜还给你,宿管阿姨不让进,他就往楼上爬……”

5

是的,许嘉树考入了北方的一所美院,后来,我们没有再联系。樱花的花期那么短,可它曾经那样执着地开过,便已足够。

又有谁,没有经历过那段心花怒放的年少时光呢?

能够热烈奔放地盛开,能够无怨无悔地凋谢,只有这樱花,也只能是樱花啊!

樱花呀樱花!

杨鹰摘自《高中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