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靖媛+武迪

她姓韦,又生得娇小,全身靠一个圆而大的脑袋占据重心,刘海儿一梳,浑然娃娃样。这使我们更爱称她为“小宝”,而非她诗意盎然的本名“韦怡然”。韦小宝年纪不大,模样更小,一双圆眼睛不是带点儿傲娇不屑地斜睨着,就是笼起两道冷淡的目光半眯着,温顺乖巧是鲜少见到。大家觉得她这小孩样貌与大人姿态融合得十分有趣,说她是“鬼马小精灵”。

这小精灵有个技能,就是骗人。高中时,正值高考关键期,她却和同学们在学校后山捡到了一只兔子,开始了在教室里养兔子的旅程。 因为学校抓得紧,不放假,所以一两个月,寄宿生们都不能在学校外面买兔子食。眼看着兔子越来越瘦,她一着急,就放了个大招。在医务室,她买了医用纱布,往自己手上缠了好几圈,然后蹙着眉向老师们“宣布”:“我真倒霉,这大热天儿的!竟然被开水烫了!”之后,为了把这戏演全了,她又悄悄躲进厕所,摸出学校禁止携带的手机,装作她妈妈的语气跟班主任发短信:“余老师好,我是韦怡然的妈妈,她在学校公共电话亭告诉我,她烫伤了,我带她去医院打针,夏天会感染的。谢谢!麻烦您了!”为了让老师更加相信,她又会捏着嗓子大胆地跟班主任打电话。加之,有了短信做铺垫,她的话也不能太多,以免露馅,只说:“余老师好,我是韦怡然的妈妈,我在校门口接她。”三个谎言,层层递进,她竟然真的拿到了假条,买到了兔食。甚至,这烫伤的病一时半会儿好不了,所以,她每周都骗班主任,每周都能出校门。最后她不仅买兔食,还成了班级同学的代购,帮压力山大的高考生们买校外的小玩意儿,什么明星贴画啦,言情小说啦,塔罗牌啦,等等。

也许,就是她有一身骗人的功夫,艺考时她考入了军艺文学系,开始学写小说的活儿。说白了,写小说不就是把假的写成真的,骗得读者魂牵梦萦才好嘛!这专业倒真是很适合这小骗子。但令我没料到的是,在学小说基础功夫的时候,她竟然不会骗人了。她每天写一篇小东西,将每日看到的,听到的东西写下来,发到老师邮箱里。文学基础训练的小文章写了一两年,一天都没断过,这可真不是虚的。高中时骗老师,爱逃学的“韦小宝”突然成了一个学霸,这让早就认识她的我接受不了。

就问:“你怎么突然这么爱学习了?真吓人!你对文学就这么有兴趣?”

她一听,照例不屑地一笑,说:“哪是什么兴趣,不过是写来写去,发现这世道真有些东西值得动心。”

“你又在装!”我撇了撇嘴。

她哈哈大笑,收起她故作出的侠客姿态,认真地说:“干别的活儿,我也不会呀。我还能干啥?上了文学这条贼船,我也下不来了。就这么干吧。”

她这话,可能有三四分真意。我猜,也许,是文学真的改变了她某些东西吧。她虽然依然有骗人的技巧,但是她也应该知道了什么时候该骗,什么时候不该骗。照现在看来,她似乎还是当年那个高中时没心没肺,嘻嘻哈哈,个头依然娇小,脑袋依然大,眼睛依然乌黑闪亮,保持着天真的她。

但又似乎不是了?因为,学文学、写小说的人绕不过一些东西:她必须要去深谙世事,她必须要去靠近黑暗,她必须要在心里树立起与众不同的东西,她要写出不同凡响、空前绝后的作品,她必须得经历别人不曾经历过的东西:为了赶15万字的稿子,她曾在北京的出租屋里写了半个月,都没出过门,每天吃饭靠外卖或方便面;为了写一本非虚构的长篇小说,她短时间内一边写,一边看了几百篇论文,学渣就这么成了专家;为了让作品更丰富,她也广泛涉猎,甚至,为了让自己的感觉敏锐,她好几年都食素。

可是,从朋友的角度上来说,我并不关心她飞得高不高,我只希望心疼她小小的翅膀。但,她似乎不在意自己在文学上的付出,甚至不太在意自己作品,她找到我帮她写这篇别传的时候,对我说:“我要出道了吗?是不是太早了?我的那些小破文还能卖钱?我觉得我太顺利了,这样不好。可是,我也想成角儿,我什么时候能成角儿啊!哈哈哈… …”

但愿她真能成角儿,更是成为理想的样子。因为,她长得那么小,即使毫无内涵,毫无思想,整天傻笑也会招人喜欢。可是,认识她这么多年,我知道,她不是傻大姐,她内心是有强烈的矛盾的:真假的矛盾,虛实的矛盾。她在军校学艺术,又要禁锢又要自由;她知道很多事情都是本来无一物,但又要书写那些虚幻的尘埃。甚至,在寻常生活中,一方面她心里很热乎,很容易显出自己的真感情,甚至有一点神经质的英雄主义:夏天,她被蚊子咬,是不开灭蚊灯的,她说:“我被咬个包,没什么,可是蚊子被弄死,失掉的是整个生命。要么你就去追着打他,你没他灵活。但拿灭蚊灯骗一窝蚊子,算什么英雄好汉!我建议你们也别杀他,他好可怜的。如果你们要杀他,我也没有办法,我也不能管着你们的思想呀… …哎。” 还有一次,她去重庆旅游,又听说大一某个学妹是重庆本地人,很久没回家。她便在重庆的小饭馆里打包了香辣龙虾、牙签肉、酸辣蕨根粉,拧着塑料打包盒过了安检,抱着食物飞回了北京,将学妹家乡的美食送给了学妹。但是,不熟悉的人只看见,她常常一副淡漠神色,配以冷言冷语:“世上只有两件事,关你屁事,关我屁事。随便搞搞就得了,虚空世界里,人啊,别太当真。”她就是如此,对人很实诚,但又一再告诫自己不能别人充满期待,因为她觉得任何人是无法彻底交流的,每个人都是踽踽独行的个体。

但话说回来,这就是她,一个时刻都在分裂,在真假的缝隙里,写文章的姑娘。也许,爱骗人的韦小宝是真的韦小宝,也许真流泪的韦怡然是真的韦怡然,虚虚实实,捉摸不透,可大可小的她,根本不能被一下子形容过来。只愿她好… …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