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宁

“富二代”般的“傲气”

没想到，老爸决定送我的嫁妆，竟然是一套房！一套我所在城市40平方米、价值53万的精装小公寓。老爸得意地说：“当嫁妆，不算很排场，也算拿得出手了。”

我直接傻眼。53万，对有钱人来说，真不算多。可对老爸来说，这绝对是一笔巨款……我用小学生的算术水平也大致算出来，他有生之年不可能积攒下的巨款。我觉得，他手中能有个几万块钱，已经算超乎我的意料。

所以，两件事，第一，我不接受。第二，“老爸，拜托你说说这笔巨款的来源呗，非借即贷吧？”

老爸猛摇头：“闺女，太小瞧你爸了，你忘了，你小时候我就带你坐过飞机，住过星级酒店。我有钱。”

倒是事实。12岁，我小升初那年的暑假，为奖励我高分考入重点中学，老爸做了个决定，全家西双版纳双飞游。那简直是个让人震撼的决定，要知道，在20世纪末的小城市，坐飞机是一件大事情，只有省城才有机场，更别说坐飞机旅游。我妈当即否定了，一万个不同意。否定的原因很现实：太费钱。

我虽渴望，却也知道这事有点儿奢侈，不敢多言。

但是，向来在家中排位靠后的老爸，那一次却非常坚决，一定要给我一个“与众不同”的奖励。记得当时，他说了一句令我非常刮目相看的话：“女孩子是要出去看看世界的，这样，以后才能有出息。”震撼得我差点热泪盈眶。

那一次，我妈竟然没有拗过老爸，但到底自己没舍得同行，最终，同意了我们爷俩儿“双飞云南”。后来我才知道，他俩为此还签订了一份协议，老爸保证“3个月赚回出行的费用”。老妈才算松口。

那是我人生第一次远行，留下许多让我当时引以为傲的照片，更如老爸所说，大大开阔了一个小姑娘的眼界，从此以后，我对外面的世界，有了渴望。

事后老爸也履行承诺，利用工作之余，在一家私人的汽车修理厂帮忙，靠着自己的技术和勤奋，3个月后，果然赚回了那笔费用，据说，还多赚300元。

并不只是那一次，在用物质宠爱我这件事上，记忆中，老爸真是从来没有含糊过，从小到大，我吃的穿的用的，都堪称精致，一贯是被同龄人羡慕的小孩。在小城，我是少有的童年时学过钢琴和画画、拥有过小提琴和古筝的孩子。那些年，碍于我妈的持家理论，老爸工资上交，用来宠我的资金，全部是他做零工赚取。为此，虽是工薪家庭的孩子，但自小，我很有“富二代”般的“傲气”，这种“傲气”，令我一路走来，从读大学到工作再到谈恋爱，一路信心百倍、披荆斩棘。我26岁这年，文凭、工作、爱情齐备。

我们僵持不下

老爸对我的生活现状极为满意，工作称心如意，男友温良帅气，并且家境优越。订婚时，男友送我的礼物，是某高档小区一套房产的加名权。他说：“从此以后，我的都是我们的。”

所以，且不说老爸这53万从何而来，只说他执意要送我套房子这事，也很多余，我拿出写有我名字的房产证，笑问他：“老爸，您觉得您闺女需要自己买房子吗？”

老爸态度果断：“那我不管，他给你多少是他的事，反正，你得有套自己的房子。我也是好面子的人，闺女出嫁，必须有拿得出手的嫁妆。再说，凡事都有万一，万一……”

他打住话头，或是觉“万一如何”不是吉利之语，可是依旧坚持己见，总之，我理解他的意思：他非要送我套房子不可，一来是他的面子，不让男友家人看轻；二来，真有个万一，进可攻、退可守。他并不在意男友是否给我在房产证上加名，他在意的，是我必须有完全属于自己的一套房子，哪怕不过40平方米。

怎么都说服不了他，我也寸步不让，非让他说清钱款来源，我们僵持不下。

但老爸显然有备而来，看我追得紧，索性坐下来，一笔笔跟我掰扯他这些年攒下的私房钱。大抵从我两三岁算起，他赚了多少工资，多少外快，包括他退休后，被一家4S店聘去当“修理工程师”的薪金……“可是工程师哦！”他口吻夸张，“工程师的待遇相当于高级白领，不含糊。”

好吧，就算他说的都是真的，那离53万也还差一大截子。何况，3年前，妈妈查出乳腺癌晚期，最后一个多月是在ICU中度过的，花费巨大……我记得妈妈过世后，亲戚朋友一度担心老爸为此欠了外债，但他坚持说没有……不管怎样，我不相信他有这么多钱。

最后，老爸急得要指天发誓。

我迅速拦阻了他，逼着亲爹发誓，这可要不得。“好吧。”我说“我信了”，但是，“我还是不能要，我不缺钱，也不缺房子，这些钱你可以留着养老，省得把钱都给了我，日后你穷了，还得跟我要。”为缓和气氛，我跟他开起玩笑。

至此，老爸方面色稍霁，却还是态度坚决：“闺女，这事儿我说了算，你若不要，你结婚我就不来参加婚礼，我可不是跟你开玩笑。”

老爸斩钉截铁。

我住了口，决定不再跟他争了，从小到大，凡事他都让着我，这一次，看样子他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争下去亦无益，成全他好了。

见我点了头，他露出笑脸。

不外是想给他一个惊喜

房子终究还是买了，全款，很快办理完各项手续。他一直陪着我去房管局办理完房产证，看到上面写的我的名字，才放下心来，打道回府。

兩个月后，我带着这份颇有含金量的嫁妆嫁入夫门。婚礼上，老爸西装革履，自信从容、大方有礼，偷偷问我：“闺女，你爸还行吧？”

“太行了。”我赞他。

他嘿嘿笑，接受我的赞美。

按照家乡风俗，结婚两日后，我当跟夫君回娘家，称为“回门”。但老爸极为开明，大手一挥，批准我们先度蜜月再回门。

随后，我和夫君飞欧洲，老爸乘通往小城的唯一一班慢车回家。半个月后，玩至尽兴，我和夫君回国，休息两日，转回家乡小城。

启程时并未告诉老爸，中午启程，大约五个小时的路程，算着刚好赶回家吃晚饭——不外是想给他一个惊喜。却不料，惊喜没有，敲开家门的一刹那，我给了自己一个惊吓——熟悉的房门内，已不再是我熟悉的家，房子换了装修，换了家具，也换了主人。

看着门内陌生的面孔，我因太过惊异而语无伦次，對方好半天才听明白我的意图，简短告知我，3个月前，方先生，也就是我老爸，已将房子卖给了他。140平方米，卖了60万——虽我久不在小城生活，也知道这套房子，卖得过于便宜了，想必老爸急于出手。

新房主大抵也误解了我的震惊，飞快声明：“当时签了协议，也已经过户了，你们不能反悔啊。”

我只剩瞠目结舌，手里大包小包哗啦啦掉了一地。

像“痴恋中的情人”

半个小时后，在位于城郊的那家4S店，我将老爸从集体宿舍“揪出来”。看我满脸“怒火”，他并不诧异，立刻堆起一脸讨好的笑，不等我开口质问，主动坦白：“我吧……我一个人，来回跑也麻烦，住这里还方便，房子空着也是空着……”见我依旧愠怒不言，他继续坦白：“最主要……我就跟你实话实说吧闺女，我是打算过两年，我就不干了，到时就去投奔你……”

“你是觉得投奔我我会把你赶出去？”我愤愤开口，“现在好了，你连个窝都没有，到时候我不管你，看你住哪儿。你就知道，到时候我会收留你？！”

夫君听不下去了，偷偷拉我衣袖。我一甩胳膊，转头冲他吼，“要么到时候你管？”

“我管，我管！”他连声点头，冲老爸赔笑，“爸，琪琪就这脾气，她说反话呢。”“要你说，我闺女我还不知道她？”老爸却不领情，一改刚才的低眉顺眼，转头冲夫君摆强势断喝。

夫君未防备，脸刷地红了，无奈看向我。

我不看他，只是一眼不眨地看着老爸，看着眼前这个转向我后，再次低眉顺眼的男人，作为岳父，他装得如此“威严强势”，而作为父亲，他又如此倾心于把自己低到尘埃里，像“痴恋中的情人”。

他并没有表演天赋，一怒一嗔，都演得那么拙劣、痕迹明显。

我和他对峙着，几分钟后，再也忍不住，我的眼泪刷刷地流下来，不顾身边两个大男人手忙脚乱地哄劝，我任性地哭到不能自已。

半个月后，在房管局，我带着老爸办完了房产证加名手续，办理手续的大姐开玩笑：“这两年，只见过给老婆加名的，给老爸加名的，还是头一例呢。”

去之前，我要挟他：“若是不加名，以后，我必不管你。”

这一次，老爸妥协了。当然，他不是怕我“不管他”，而是，他怎会不知道呢？爱是付出，也是接受，是相互成全对方的情意，如此，此生为亲人，或他或我，方无缺憾。

杜新联摘自《妇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