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小腰

L君一会儿奉承一会儿贬低一会儿引诱一会儿激将,聊得我步步惊心,手心都出汗了。

最近我先生赵君发现他的心腹手下收供应商的回扣,还告诉别人赵君肯定也收了很多回扣。赵君很悲哀,悲哀的不是手下人收回扣,而是工作上相交多年的心腹竟然有此言论,生了“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之感。

上大学的时候,我很想找个兼职赚点钱。有天在布告栏看见某文学工作室招聘写手,这广告在各种超市促销校园促销的招贴之间脱颖而出,大大吸引了喜欢舞文弄墨的我。招聘广告上要求应聘者提供一篇小说大纲,我写了一篇,类似席绢的风格,一个寻夫女子流落战乱偶遇将军如何如何,完全模仿当年畅销言情小说的情节套路。

见到工作室的人之后,我才知道我的那个小说构思有多么幼稚。他让在场的一个女生找一个样文给我们看,那女生和他合作已久。样文中的露骨文字让我们几个同时去面试的女生沉默良久,我第一次看那样的描写,觉得脸颊隐隐发烧。负责人见我们尴尬,轻松地说:“不用想得太严重,这种书肯定是以盗版书的形式出版,也不会署名,大可以找别的书来抄。”

另一个中文系学姐担心写了这样的东西,万一被人知道,会对未来的职业规划有影响。我没想那么远,只觉得自己无论如何写不出这样的东西。

最后当然是放弃了,尽管唾手可得,尽管收入不错。那时很渴望挣钱的我,第一次“有所为,有所不为”。过了几年,我在公关公司找到一份工作。老板郑君是记者出身,像文人多过像商人。他对文字比较看重,看了我写的菜鸟公关稿之后,大概觉得我还算可造之材,定了一个七日魔鬼训练计划,让我每天写一篇深度稿交给他,由他亲自批改指点。

从此以后,我便在非正式场合叫他老师,还在教师节发贺卡给他。我再也没有遇到一个肯这样手把手教我的老板。郑君也说,他再也没有花过这么多心力来教一个员工。虽然几年后我离开了这家公司,但心里一直留存对知遇之恩的感念。

话说回来。我还在职的时候,服务过一个客户,连续服务了两年,和对方接口人比较熟。那项目很小,时间也短,一年一度,是容易赚到的小钱。我离职之后,对方第三次找我,明确建议我接这个项目做私活。按照行规,我已经离职,接这个单并不算挖前公司墙角,但想想郑老师,我还是把客户介绍回了原公司。

工作多年,我遇到的这类潜规则事件少且小。职场日常不是商战小说,没有那么多暗箭和地雷,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利益的地方就有人性考验,说不定哪天就遇到底线挑战。赵君刚工作不久时,遇到过一次更大的诱惑。

一个朋友知道我俩都进了公关公司,在网上介绍我们认识了她的朋友L君。L君在一家著名跨国公关公司工作,在我们眼中——虽然一直网聊没见过面——俨然是金领前辈。

有一天,L君问赵君是不是在参与某品牌推广业务的竞标。他直言不讳,他们也在竞这个标,让赵君把公司的标书透露给他。他开价很高,因为那是一个知名大品牌的全年推广项目,拿到手就是名利双收。

那时我俩是工作的小菜鸟和生活的小穷人,L君一席话,让我们第一次见识到商战黑幕,第一次对一大笔钱触手可及。

L君一边和赵君谈判,一边走迂回路线,让我去劝说赵君。“听说你们刚结婚不久,看得出你是有帮夫命的,小赵遇到你有福。”“我们的办公室离你们不远,公司大,项目多,总缺人,下次可以过来坐坐。”“人年轻的时候,机会最重要。你一定不会让他错过机会。”“据我了解,小赵是一个很有潜力的公关新人,没想到大事当前,竟然如此迂腐。”MSN上,L君一会儿奉承一会儿贬低一会儿引诱一会儿激将,聊得我步步惊心,手心都出汗了。他当晚又把赵君约出去晚餐,请赵君吃了人生中第一例高级餐厅里的昂贵佛跳墙。金领前辈手段很多,真不好应付,但最后他没有成功。

在商言商,此事过后,L君和我们聊天如常,似乎对赵君更加欣赏。过了一段时间,他发给赵君一些电子文件,赵君看了,大惊失色。那竟然是赵君公司男老板和女副总婚外情的往来情书,真不知道L君是从哪里搞到这些东西的。他让赵君用这些情书要挟老板,求取高额加薪。

这件事比私下交易机密标书还令我们觉得可怕,一个无下限的深坑。赵君没有接受他的建议,我们渐渐疏远了这个底色暗黑的前辈。手段如此厉害的前辈,我们有幸,只遇见这么一个。

我和赵君在公关圈近十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经历过林林总总的事,“明月照沟渠”的事情虽不少见,但也并不普遍。以前看小说看电视剧,以为商界黑暗,人心凶险,后来发现,生活不是戏剧,公司不是黑店,工作不是斗争,身正心纯的人,沾不上许多是非。

摘自《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