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

儿子贪玩,下课的时候往天空中抛书,落下时碰到了一位同学的眼睛。班主任说:“最好带那孩子去医院看下。”赶到学校时,孩子的爷爷、奶奶已经在了,看上去年岁都大了。一问,孩子的爷爷七十九岁,孩子的奶奶七十六岁,一个不停地咳嗽,一个渾身不停地微抖着。孩子的爷爷见了我,不停地说抱歉,说他们年纪大了,现在上个医院又要填单,又要刷卡什么的,自己实在搞不明白,真是麻烦你了。我说:“不是你给我添麻烦,而是我儿子给你们添麻烦了。”两位老人一听,说:“小孩子又不是故意的。”我儿子缩在一旁看,我朝他一瞪眼,看他眼泪都要下来了。

我领着两老一小去医院,一路上他们说三四年前从农村来,住在儿子家,帮着照看孙女,城里的生活一点也不好,等孙女上初中了,他们要回农村去。很快到了医院,我排队、挂号、候诊,孩子的眼睛自然没有多大问题,但医生还是配了不少药,又是滴的,又是吃的,花了一百多元钱。我在付钱的时候,孩子的爷爷过来了,说这钱一定要他来付,我自然没有答应。

从药房里取了药,领着两老一小回学校,看两个老人慢吞吞走在后面,还用土话在窃窃私语,我没有听明白。只见孩子的爷爷快步走上来,手里揣着一百元钱硬向我口袋里塞,说:“这钱你一定要收好,不然我们怎么过意得去?”

我和老人在街头推来搡去,引得许多路人驻足。我看离学校近了,只得抽身逃了。老人索性在后面追赶起来,我着实吓得不轻,要是有个闪失,我真的对不住他们了。我跑出一个路口,隐身在了人群中,回头再看,老人已停住了脚步,慢慢往回走,走一段,他回头看一眼。

我觉得这事有点搞笑,又有点让人感动。本来这是一件需要我道歉、需要被人责备的事情,但在老人眼里,反而觉得是他们打扰我了,是他们让我破费了。这事让我纠结了许多天,想一次就感动一次,想一次就感慨一次。

想起一件旧事。有位同学是镇医院的外科医生,有一次,给一位老农动了一个盲肠手术,因为水平问题,手术其实不成功,老农后来又第二次进行了手术,多花了不少钱。老农出院后不久身体恢复了,每年过年,老农就会从农村赶来,送来一只火腿,感谢我同学的救治之恩。在农村,给人送火腿是非常高的礼仪了。

同学对我说,那些年,他在那家镇医院,因为许多意外的情况,被病人投诉过,也被病人家属谩骂过,甚至被人追打过,他几次萌生转行,但只要一想起那个淳朴的老人,又会对从医这一行充满信心。后来他自费进修,不停地钻研业务,五年前从镇医院调到了市级医院,他仍然记得当年的那个老人,经常会给年轻的医生们说起这个故事。我知道他想要表达什么。现在淳朴已是一种稀缺品,它的背后是深厚的宽容、理解,是无私无利的以德报怨。你遇上了淳朴,你就感受到它的温度,它可以温暖内心的阴凉之处。

就像我,一想起那两位老人,就觉得这个世界突然温暖如春。

(潘光贤摘自《人生与伴侣》2017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