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艳菊

冬日的菜蔬里,白菜最是暖老温贫的菜了。亦是不可或缺的,小门小户,高宅大院,家家都有大白菜。如同冬日的厚衣裳,厚衣暖身,白菜暖胃。一身素朴的白菜有着一颗素心。大鱼大肉,大快朵颐,快活一时,久之令人厌腻,身体也不可长久消受。素心的白菜在于清淡,清而溢远,淡而宜身。白菜的好,就像白开水之于名目繁多的饮料一样,淡且久远,低调不争,温和相待。

忆及少时旧事,白菜的清香悠悠地随着岁月尘烟飘过来,味蕾上缠绕着。那时的白菜,青凌凌的,多是自家种的。哪家的自留地里都少不了几畦白菜。粗壮结实的白菜,运进地窖里,或者直接放在屋子里,或者挂在屋檐下。甭管大雪几日,天寒地冻,心中自是不愁的。热腾腾的白菜面条,白菜饺子,白菜包子,白菜丸子,白菜炖粉条,任是怎么吃,都觉得欢喜,有味道。天天吃,也吃不够。

后来出门求学,工作在外,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冷颤颤的,看到炒白菜,也会觉得几分相似的温暖,必会打来一份。犹记得曾工作过的一个地方的食堂,一周总会包一顿白菜粉条包子。若有同事预先打听到哪天会包包子,便会在办公区内传开来:“今天中午吃包子呦!”这消息悦耳动听,让枯燥滞闷的办公区起了微微的甜蜜的波澜,整个上午就有了美好的期盼。如今想来,那闹哄哄、喜滋滋,吃包子的情景,依旧滋味无穷。那时候,我也会早起一会儿,赶到食堂吃一顿早餐:一碗粥和一碟拌白菜心。冷风吹在脸上,而心里装着热腾腾的粥和脆香的白菜,并不觉得冷。其实那时的工作并不如意,却因了白菜带来的欢悦,让惨淡的时光有了暖意。

李丹崖在《低头切菜,抬头收衣》里写他那段曾经暗淡的时光,有一道白菜萝卜煨细粉的菜,他称为“桃园三结义”。他说,那味道,真是穿肠难忘。每每吃上这样一顿“桃园三结义”,心里似乎又有了底气。读后着实令人共鸣,想必这样素朴清简的菜温暖过很多人吧。

台湾博物馆里珍藏着“故宫三宝”,其中一个就是翠玉白菜。余光中为它写过以“翠玉白菜”命名的诗歌,诗里写道:“通体流畅,含蓄着内敛的光,亦翠亦白。你已不再,仅仅是一块玉,一颗菜。”窃以为这是对白菜最美的礼赞。艺术品美,白菜更美,已经不是一颗菜了,是一颗心对一颗心,素净内敛。

白菜的好,就在于一颗平常的素心,入得尘世之厨房,亦上得大雅之厅堂。低眉时泰然自若,散发周身能量,温暖众生。扬眉时淡然含蓄,不骄不躁,低调温润。

而今冬日的菜蔬,赤橙黄绿青蓝紫,鲜妍娇嫩,白菜却依旧安静着不变本色,不言不语,不争于世,不乱于心。老子曰: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白菜的清心寡欲,白菜的素心,都在“不争”二字上,不觉间已入天下人之心。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年龄愈长,愈觉得若可活成厨房里的一株淡然不争、素心的白菜,那真是美好的事情。

(编辑 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