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保祥

6号病房里新来一位老妇人,得的是晚期癌。儿女们关怀备至,每天一大群人围着床伺候着,朋友不少,亲戚们也是络绎不绝。

那天傍晚时分,我正好值夜班,在楼梯口看到一个年近六旬的老人,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手里捧着一簇鲜花,娇艳欲滴,问我道:“姑娘,麻烦你帮我看下6号病房患者的家属是否在身边?”我将他当成了不法分子,开始时没有理会,但他的目光却让我于心不忍,于是跑出去张望,回来告诉他:“不巧,她的儿子在现场呢。”他忙不迭地下楼去,背影孤独。

5分钟后,恰巧要去为6号病房的妇人换药,我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儿子对媳妇说道:“我走后,照顾好妈,绝对不能让那个老家伙进来。”媳妇回答:“真是的,像防贼似的。那么老了,还有心思恋爱,咱妈这么大岁数了。”话刚说完,儿子示意声音小点,老人醒了。

我听清楚了事情的原委,外面那个不敢露面的老人,一定在追求病床上的这位妇人,感到可笑,但终究没有笑出来。

老人十分执著,每天过来探望,远远地站着,花每天更新,像是一束束怒放的生命。

那个傍晚,我出于好心,使了个招将老人身边的儿子支下楼了。我招呼老人,他像个犯错的孩子似的,风风火火地险些跌倒。我示意他:“只有5分钟时间。”老人的儿子被我支到楼下取药去了,我守在电梯口,紧张地计算着电梯上下的时间,真想将电梯的电源掐断。

老人走后,妇人的精神十分好,但她缄默不言,床头的女儿小声问候她。更多的时间里,她昏迷不醒,女儿心疼得直掉眼泪,对老人的儿子道:“那大爷有什么不好,与妈交往20年了,你们……”儿子打断了她的话:“他就是冲咱妈的钱来的。省省心吧,再来,打断他的腿。”

我的心咯噔一下,忽然想起了那晚在楼梯口老人的自言自语:“想照顾她一辈子,年轻时没机会,老了,更没机会。”

就这句话,我知道老人不是冲钱来的,我忽然间心如刀绞。

老人每晚必来。我成了他的信使,而每次,我总是让老人成行。有一次,我看到了老人泪流满面,两双大手紧紧握在一起。

对于放在床前的鲜花,儿子心怀芥蒂,他追问过我:“为什么每次我走后有人送花来?”我没好气地回答他:“老人家人缘好呗。”

那个深夜,我值班,妇人病重,手不停地抓着,儿女们在身旁不停地啜泣。

看着空荡荡的床,我泪如雨下。

老人来了最后一次,我告诉了他结果,他最后一次摸了摸妇人睡过的床,将花规规矩矩地放在床前,几十束花,有枯萎的,有快要凋谢的。刹那芳华成了永恒。

再见老人时,已是白雪皑皑的冬日了,他一脸皱纹,老态笼钟。我叫了他,他回过头来,一脸木讷地朝我笑笑,转身消失于苍茫人海里。

江玲摘自《八小时以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