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鲸鱼

不是所有的故事都适合追溯后来,不是所有故事都会有结局。如果当初没说出口的那句话是遗憾,那遗憾也是美的吧。

每个故事都应该有个主人公,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名字叫杨弘。

遇见杨弘那年我十四岁。十四相逢,十五相识,十六相知,十七情愫暗生。

初相逢,他正跟班里最漂亮的女生聊天,我逆光而行,撞上了他的肩,撞翻了怀中刚收上来的作文集。

初相识,他把书包往桌子上一拍,回过头嘻嘻地对我笑,“你好,我是57号杨弘,以后我们就是前后桌了,多多指教。”教室门口的洋紫荆满树繁花,我闻到淡淡的花香。

十六岁,下课铃早已响,语文老师却仍旧背对着我们一板一眼地写课堂笔记。他偷偷塞过来一张纸条,不规则的、从草稿纸上撕下来的,还夹杂着一些数学运算、英语默写痕迹的小纸条。我伸手接住,紧紧地攥在手心,像是攥住这又一个被老师无言占用的课间的唯一乐趣,虔诚地打开,认认真真地回复,一边一本正经地翻课本,另一只手偷偷地戳他的后背,趁老师不注意把纸条猛地塞回他手中去,像是经历一场胆战心惊的冒险,却又因着偷偷摸摸而凭空多了一丝莫名的兴奋。

十七岁,我打不开的水瓶他负责,拿不动的书本他负责,掉链了的单车他负责。新买的手链跟脱到一半的外套袖子不小心勾在一起,怎么也解不開。找不到剪刀,他低头,小心翼翼地帮我把勾在一起的线咬断,呼吸温热,轻轻地触碰我的手腕,痒痒的,像脉搏颤动的感觉。阳光软软地摊在课本上,他的发梢微翘,我闻到他淡淡的洗发水的味道,像青春期满校园窜动的荷尔蒙。如果此刻他抬头,一定会发现我不自然涨红的脸和紧张得无处安放的眼神。窗外蝉声喧闹,头上的风扇吱呀吱呀地转。我知道这个世界上又多了一个崭新的,但也同样老掉牙的暗恋的故事。

十八岁,生活不是电影,我没有把日子过成唯美浪漫的青春片。听故事的人猜想的合理自然的情节发展,不会自然而然地发生在每个人的少女时代。我和他始终没有走到一起,关系介于朋友之上恋人未满。我在一班,他在三班,中间隔着12米宽的课室和两面墙。每一次路过,都会忍不住借着跟同学打闹偷偷探头往他的座位看,像是害羞的小媳妇,战战兢兢却又情不自禁,这是整个少女时代最让人脸红心跳的秘密。

化学老师说物质总趋向于熵增大的方向变化,平衡是暂时的。所以,时间没有把这种平衡保持下去。半年后他交了女朋友,我开始埋头于各种“五三”和“王后雄”。他忙着与女朋友聊天没再给我发来各种调侃的、鼓励的、安慰的信息,我忙着备战高考连课间都没挤出时间走到教室外面去。青春期窜动的少女心思在早已统治了所有人的青春回忆的高考君面前,终究力不从心,丢盔弃甲,狼狈地躲进我不被外界探知的心底。

十九岁,我拿着录取通知书来到广州,他在另一个城市扎根学习。他给我发信息,聊学校、聊同学说他和女朋友早已分手。我给他回信息,聊社团、聊学习、聊新鲜的大学生活。我给他写信,吐槽学校的某些变态规定和乱糟糟的学习。他给我回信,调侃我的大大咧咧孩子气。一切好像倒回十六岁,他拿着作业本转头,我面不改色地给他讲解分析。

我假装当初一切皆成过往,回忆也是这么想。

和同学玩真心话大冒险,他们问起心里可有藏着某个求而不得的人?脑海中第一个闪过的是十七岁时他对着我笑的脸。

和室友夜谈那年时光,她们追着我问:“还喜欢吗?”

还喜欢吗?喜欢吗?为何听到他夸其他女生好看却不再觉得吃醋?不喜欢吗?为何每一次遭到追问感情史第一个闪过的念头不是没有,而是杨弘?

在网上看到G小姐的故事,真实性无法证实,却恰到好处地触动了我的心弦。G小姐和她的初恋是中学同学。当年郎才女貌,奈何异地求学,还没来得及吐露心声,便不得不分离两地各自安好。多年以后,G小姐旅游疗养情伤,恰逢初恋先生学成归国。异乡街头浪漫相逢,满以为两个人定是情投意合再续前缘,却不料G小姐与初恋先生只是一起坐在海边礁石上看了一下午的异乡的云,然后便转身说再会。

真正触动我的,不是故事本身,而是G小姐最后说的那句话。有人问她:“你心里不是一直想着念着记挂着他吗,为什么不重新开始?”她回答了,只一句,“我不舍得。”

当年暗恋深埋心中,多年以后想起仍然心有所悸。但是多年以后经风经雨物是人非,那个让你念念不忘脸红心跳的,也许只是那个陪你走过短暂少女时代,在旧时光里对你且嗔且笑的少年,那个坐在我前排偷偷给我递纸条带零食难过时给我安慰无助时予我援手的57号同学。

生活始终不会是电影,我不是林真心,他不是徐太宇,历经多年分离,一个刚好分手,一个刚好回来,于是刚好携手,继续当年没讲完的故事,说出当年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

不是所有的故事都适合追溯后来,不是所有故事都会有结局。如果当初没说出口的那句话是遗憾,那遗憾也是美的吧。

就让一切交给时间吧,我当年念念不忘的那个坐在我前面的57号同学,在老去的时光里,永不回来。

杨晓霞摘自《中学生博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