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炽越

我从小喜欢画画,后来沉溺于日常生活后,爱好渐渐淡了。但是,在我心灵深处,却存有无数幅珍贵的画,任凭岁月风沙的磨砺,每每打开,总是色彩鲜艳,画面生动,让人感动不已。

夏日午后的医院一片宁静。6岁的儿子,沿着古朴的长廊,走进了肝炎隔离病房。门轻轻关上了,儿子仰脸只见门上的小窗口,闪现着母亲的笑脸,迟迟没有离开。在住院的几周内,小窗口后的笑脸每天总会定时出现。几十年后,这笑脸成了儿子这次住院的唯一记忆。

落满秋叶的人行道上。母亲下班归来,孩子们欢叫着扑上去。母亲从包里取出馒头,分发给孩子们。在美丽的夕照下,母亲搂着他们,一路说笑着回家,疲惫的脸上,写出了满足的神情。

除夕夜,年夜饭刚刚结束的家。母亲静静地坐在桌边,听着窗外的鞭炮声,慢慢地包出一排排雪白的小汤圆。儿子从外面放鞭炮回来,推开门,看见母亲坐在窗前美丽的侧影,衬着外面五彩的礼花与桌上玉一般的汤圆,充满了宁静、优雅的气质。那一瞬间,成了儿子心中的永远。

面西的屋子,电风扇摇着头,扇出一波波热风。儿子踏着残月下夜班归来,疲惫的他,只想好好睡一觉。他搬了把躺椅放在弄堂的风口里,很快进入了梦乡。母亲看到已熟睡的儿子赤着身,赶忙回屋拿了条毛毯。在盖毛毯的刹那间,儿子在恍惚中,看到母亲目光里深深的关切。

屋外梧桐树上的知了,在拼命地叫唤。读大学的儿子参加完毕业考试,满头大汗而归。正在烧菜的母亲,赶紧对儿子说,快!快去擦把脸,先吃一块西瓜解解暑。不一会,母亲端着碗红烧鲤鱼进屋,对儿子说,鲤鱼跳龙门,明年交好运!神情中充满了欣喜。

医院乱哄哄的急诊室。因胆绞痛再一次被送进来的母亲,躺在冬日冰冷的走廊里。已经挂了一夜吊针的她,因疼痛仍紧锁着眉头。突然儿子的手机响了,他接完电话欲言又止。母亲对儿子说,单位有事,你快去吧,你姐一会就来了。儿子迟疑着,母亲见状马上说,我已不痛了。儿子看到了母亲脸上的故作轻松。

床头台灯的光晕,一圈一圈,勾勒出母亲憔悴的笑脸,儿子坐在床边,与母亲说着趣闻。母亲病卧床上后,儿子天天去服侍她。这时的母亲,听觉与视力都已严重退化了。尽管这样,每天晚上儿子离开向她道别时,她总是说,小弟,外面天黑,走路小心。儿子拉着她的手,看到她瘦削的脸庞透着满满的慈爱。

这每一幅画面中的母亲,就是生我、养我、培育我的母亲,这画面中的儿子,就是我——妈妈的儿子。母亲在养育我们一生中的春夏秋冬、日日夜夜里,留下了无数个让人动容的画面,它胜过世界上最名贵的画,永远珍藏在我们的心魂里。

它是母亲最宝贵的遗产,因为在这每一幅画中,都留有母亲的音容笑貌,都融化着母爱的点点滴滴,都记录着我们人生时光的每一个幸福和痛苦的瞬间。

在母亲去世一周年之际,我恸哭记之。

(常朔摘自《解放日报》2016年6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