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请去喝茶,主人倒迟迟不现身。

枯坐中,毛小豆和栋先生相继落座,

着实把我吓了一跳——毕竟,

我是见证前者在吧台旁没了呼吸、

后者于美术馆前粉身碎骨的惟一的人。

而如今,他们却又来到我跟前,

随手剥夺我生平所获的最大谈资。

是的,朋友,真他妈晦气。

我终究也没能拨通主人的手机。

邓丽君识趣,恰到好处地在电话里

打圆场。听完一曲甜蜜蜜,我发现

同坐的两人已顺利搭上话。

只见毛小豆含混不清地说:

那片地方本有个女子劳改所。

傍晚,我会与附近的高中生们一同

穿越不幸掉入时间长河的淞沪铁路,

直至营业前就被勒令拆除的

猫头鹰酒吧门口,才分道扬镳。

和身后呼啸而过的火车一样,

猫头鹰从不相信什么间不容发。

它只提供无止尽的烈酒、相互伤害的

良机以及最锐利的注视,仅此而已。

某天,在请所有人喝完一轮后,

我终于找不到理由搪塞体内挣扎着、

想再多呼吸一次的年轻细胞,任由

它们碰撞、弹跳、叮叮当当地敲打

永远赤裸的头颅。什么念头也没有了。

我只想走出屋子,走入被齐踝深的石子

覆没的旧轨道,恨不能脱去衣服,脱去

肮脏疲惫的、令人负罪的提心吊胆。

对于上述这番话,栋先生如此回应:

我与现任房东太太在家门口的

初次会面,发生于一个清晨。

趁疑惑还在她胸前上下荡漾,

我箭步走入玄关,成功躲避从她

两腿之间透射出的美好晨色。

客厅里,随意放置的静物与四壁

悬挂着的旧鞋形成了艺术上绝妙的

呼应:一个离婚女人的感伤和自怜。

我当即决定入住。而后不久,

客厅里的有线电视坏了。是朋友

突然的登门造访让我意识到,

那黑盒子碍眼的触角来自龙虾

最无私的馈赠。六瓶世涛啤酒下肚,

麦芽在沉默中发酵出一记绵长的嗝。

面对请柬,我唯有认真而不失尊重地

皱鼻,手指缓缓摩挲,捏放……

拉格。拉格也是种啤酒。我插嘴道。

仿佛有谁在手术前大声宣布

患者的大脑已经死亡。没有人

再开口说话,好像马上就要忘记

现在还是夏天,一到正午,太阳

就有充分的力量锤烂一团海绵。

毛小豆和栋先生都注视着我,

不发出任何声音。我举起

盛有苦荞茶的杯子,一饮而尽。

沸水不是问题;成问题的,是喉咙

正在发出前所未有的陌生声音。

我对毛小豆说:我不能理解

自焚者如何平息迫切的渴求,

(又转向栋先生)也无从体会

你对世界独步其间的静观默察——

但没错,我的确还在写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