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秀宏

清代人褚人获《坚瓠集》载:一天晚上,云淡风轻,苏东坡和黄庭坚对月赏梅。苏东坡的妹妹苏小妹亦在。于是,苏小妹、苏东坡、黄庭坚三人论诗,小妹言:“‘轻风细柳,澹月梅花,若联作五言句,各于中间加腰,以何为妙?”东坡沉吟捋须,曰:“轻风摇细柳,澹月映梅花。”“不佳。”小妹笑云。黄庭坚思忖良久,拱手试云:“轻风舞细柳,澹月隐梅花。”“亦不佳。”小妹又笑云。东坡、山谷(黄庭坚号山谷道人)转向小妹,看小妹……小妹又是一笑,轻轻吟道:“轻风扶细柳,澹月失梅花。”东坡、山谷复吟、品鉴,皆叹神妙。

小妹之联语有何佳妙呢?我以为,“扶”者,轻巧细腻,有动人心扉之感;“失”者,出人意料,笔意却是在“得”:正所谓月失梅,梅得月。

“轻风扶细柳,澹月失梅花”整句可翻译为:轻风似侍女一样,小心地“扶”着那娇细的柳条儿;月淡星稀,月光照得梅花似有若无,月色尽显朦胧之美,从而梅、月互得神韵。

而此时,从下往上看,月儿也被梅枝遮掩,月景有所失。反看,失处恰是得来之妙。梅之“情姿”亦便尽得“意”间。如此,梅、月既能映回扶衬,又各得其妙。

诗是语言之艺术。遣词用字,贵在生动、鲜明。“诗眼”能够出神入化,常常在一字之妙。在此联句中, “失”字用得格外传神,在“澹月”和“梅花”之间夹上“失”字,使读者由诗境进入了画境,沐浴在淡淡的月色之中,神游于朦朦胧胧的月景之内。

如此品味小妹之联语,可谓享风柳梦,道梅月情。她走笔如画,叙意入雅,一“扶”一“失”,一“娇”一“闪”,隐约似见,令人心动。

经过多次咀嚼“轻风扶细柳,澹月失梅花”所勾画的奇妙境界,我不断想那字句,想那字句中的风情,想那风情中的轻风、细柳、澹月、梅花……渐渐沉醉于那悠远的境界中,一种清灵的氛围悄悄包裹着我。此时,周围天籁的静谧,使我的心境更纯、更静、更真了。

蓦然,冥冥中,我的眼前现出奇妙之景:两帧自然画卷,被“爱情画卷”所浸染、渗透,微风、澹月幻化为男性,细柳、梅花幻化成女性,而且,慢慢两帧画卷联成一帧。

微风轻言细语,欲道破细柳娇梦;澹月欲窥还羞,偷见梅花悄展玉肌真韵,梅花含羞,还露欲回。此情此景,有风有月,有情有波,似是风月故事又超出风月故事,依稀是在春风沉醉的夜晚,又像是在清气沁人的月夜……袅袅雨柳归轻风的律动,暗香浮动月黄昏的淡远,尽情抒发,悠悠无尽。

微风与细柳、澹月与梅花各有依恋、各表情结。且见,微风与细柳“嬉笑相谈”,澹月与梅花“互窥知心”。说不清是轻风的“嬉闹”好,还是澹月的“窥望”美,那种爱的默契一样发生在微风与细柳、澹月与梅花之间,“如泉水般轻声流淌”。这两对“情人”心心相印的神妙情感,完全溶在天籁的静谧中,似可捉到又很难抓握,似在远方又像就在眼前。我心中不期然——闯出我的另一新句:“轻风吻细柳,澹月印梅花。”

复吟“轻风吻细柳,澹月印梅花”,真的很美。轻风细柳里,诗心眷恋情。一字挪移,遍地风流,流动的是机妙,流动的更是深恋。恰似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

(编辑 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