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之境

放与点

那天清晨,我开车从车库出来,看到一位女士在空旷的路上狂奔。100米外是公交小巴的站台,站台处停着一辆小巴士,看样子那位女士追逐的目标应该是它。这种小巴是这个城市为了解决公共交通出行“最后一公里”的问题而设置的,连接居民小区和地铁站、公交站点,高峰期15分钟一班,如果错过了,就只能等下一班。狂奔的女子一身职业套装,背着一个双肩包,穿着高跟鞋,她用尽全力在跑,甚至鞋跟扭了一下,打了一个趔趄,也没减缓她奔跑的速度。她离小巴越来越近了,已经赶到车尾了,小巴似乎要启动了,但她也快接近车门了,我为她感到庆幸和高兴,看来她的奔跑没有白费。可她的手还没触碰到车门,小巴就开走了,站台上只剩下一个弯着腰喘气咳嗽的身影。

车内六岁的儿子显然也看到了这一幕,“爸爸,这是一个坏司机吗?”不想让单纯的儿子这么早就看到人性不美的一面,我努力为公交司机找理由开脱:“不是的,车辆启动了,为了乘客们的安全,司机叔叔是不能停下来的。”“可是,上次姥姥送我上幼儿园,我们也在追小巴士,那位叔叔怎么停下来等我们了?”听出了儿子纯真声音里的困惑,我只好含糊其辞了,“可能是叔叔看你太小了,就破例等你了。”

儿子没再接我的话,小孩子的兴趣总是很快就转移的。但我在心里默念着:“儿子,等你稍微再大些,我一定要告诉你:今天的公交司机不能说坏,但面对一路狂奔且已赶上的乘客,开走的冷漠,等待的温暖,两位司机用刹车的放与点传递了人情的冷与暖。”

丢与捡

那天中午,我在学校饭堂门口值班。旁边是装剩饭剩菜的潲水桶和装各种食品包装袋的垃圾桶。两位刚用完餐的高年级男生从餐厅里出来,其中一位边走边用纸巾擦着嘴,然后习惯性地把纸巾抛向敞着口的垃圾桶。我看着纸巾在空中划出了一道白弧线,可惜差了一点点,擦着桶壁落在了地面。

正和同伴兴奋谈论着的投掷者显然也发现了自己投掷的失败,可惜他并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弯下自己的腰身,而是毫不在意熟视无睹地往前走。我正要叫住他,但话还没出口,一个正好经过的低年级男生弯腰捡起纸巾放入了垃圾桶。这位男生捡纸巾的动作是那样的自然那样的本然,他刚好经过,他刚好看到,他想都没想就下意识地完成了对他而言似乎平常而在我看来却是那么优雅那么高贵的动作。一个丢,一个捡,丢的习以为常,捡的自然而然,一个让人觉得冷,一个给人带来暖。

防与帮

家里的非可视对讲机突然响了,家里人都在,谁会按门铃啊?因为之前出现过好几次喝醉酒的鬼佬按错门铃的事,所以我带着愠色按了通话键,“谁呀?”语气显然是不耐烦的。“你好,是1701房吗?我是701的,你们家的一张汇款单放到我家的信箱里了。我现在给您送上去。”还没等我回话,通话结束了。

我对妻子说:“会不会是个骗子啊?没有人给我汇款啊。上次隔壁小王就被人冒充居委会工作人员发放灭蚊片给骗了400元,等下一定要警觉些。”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打开门,门外站着的是一位面容姣好、穿着考究、气质高雅的女士,“可能是邮递员看漏了1字,所以投到了我家的邮箱。您看看这是不是您的?”我接过汇款单,原来是稿费单,时间有点久,我已经忘记这回事了。在我一连串的“谢谢”声中,她转身离去。她其实完全可以放在楼下的值班岗或者直接投进我家的邮箱的,但为了确保汇款单不出任何差池,她选择了亲自交给我。想想自己刚才自以为聪明的警觉,我越发觉得她离去的身影很优雅,很高贵。

在城市小区里,人们用钢筋水泥墙、防盗门、防盗网筑起隐私空间的同时,也使邻居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冷漠成了一种城市病。感谢我同楼的这位邻居,她用农耕社会里最普通而现在却极其珍贵的“邻里守望”,让我重新感受到了“邻里情”的暖。

世情冷暖,常常就在举手投足间。等候老人与孩子的司机、捡拾地上纸巾的少年、主动送汇款单的女士,在不经意间用自己的暖化解了生活中的冷,用行动诠释了大爱无声、大美无言……

(潘光贤摘自《羊城晚报》2015年3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