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春雷

午后无事,到护城河边走走。走累了,在外环道边的一把石头椅子上坐定,歇口气。风吹动河边的垂柳,柳枝轻拂地面,好不祥和。正看得发呆,突然头上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疼得钻心。定睛一看,一小截枯木掉落在脚前。四处搜寻,到处空荡荡,看不到人影,排除了有人恶作剧的可能,愠怒的心情立马平复了。很显然,这一小截枯木是风从树枝上刮下来的。而风,显然是无意的。

有的时候,真的就有那么巧。风刚巧刮落了一小截枯木,而这一小截枯木,不偏不倚,刚巧就砸到了坐在树下的你的头上。我把这一小截枯木捡起来,在手上掂量了一下,很轻很轻,毫不起眼,但是从高空坠落,带着加速度,砸在头上的时候,居然就那么疼,疼得你立马心生愠怒,以为是有人在恶作剧。但是并不是,那只是由风引发的一个毫无恶意的偶然事件。风,不必承担任何责任。而这一小截枯木,更是完全无辜的。

于是我想到老子的一句名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一小截枯木砸在你的头上,那完全是天地的无心之为。天地不是因为恨你才会砸你,相反,天地也不是因为爱你才给你五谷。天地会砸你,也会给你五谷,然而这都是天地的无心而为。天地对人,没有特别的偏爱,也没有特别的仇恨。

因为是一小截枯木的无心之为,所以即使你的头被砸得钻心的疼痛,你却不会有愠怒之感。你会原谅这一小截枯木,因为它砸你,完全是无心的。然而,在与人相处的时候,我们却常常对人产生嫉恨,即使那人只是无心冒犯了你,这应该吗?

我想说的是,既然我们能够原谅一小截无心冒犯了我们的枯木,那么我们也就应该原谅那些无心冒犯了我们的人。中国古代有一句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说的是说话人说话的时候,他可能没想那么多,但听话者却会产生联想,以为说话者处处在针对自己,处处在讥讽自己,从而对说话者产生嫉恨。这就像一小截枯木无心砸在了你的头上,你却偏说这截枯木是有意在和你做对,非要把它投到火中烧掉而后快,这就有点过了。

有一个例子很能说明问题。鲁迅先生的《阿Q正传》发表后,很多人对号入座,以为鲁迅是在骂自己,于是群起而攻之,而鲁迅自然是一笑了之。鲁迅创作阿Q这一形象,是为他改造国民性服务的,毫不针对个人。

很多时候,我们实在是想多了。一小截枯木,无心砸在我们头上,我们会一笑了之;那些无心冒犯了我们的话,我们同样可以一笑了之,何必较真?何必睚眦必报?甚而至于,那些看似有意在伤害我们的话,我们也可以把它当成说话者一时情绪激动,无心说出来的。人都有情绪激动的时候,情绪激动了,一些本来不该说的话,一下子就蹦出来了,拦也拦不住。过激的言论,有时的确伤着我们了,但我们只当它是无心的话,只当它是偶尔砸在我们头上的一小截枯木,头虽然被砸疼了,但疼痛感马上也就过去了,何必耿耿于怀?

南北战争初期,北军的麦克莱伦将军打过几场小胜仗,非常自负,自诩为“年轻的拿破仑”,把林肯及其内阁成员说成“恶犬”、“坏蛋”、“我见过的最傻的傻瓜”等。有一天,当他在晚上7点钟回到家后,仆人告诉他林肯已经在此等候好几个钟头了。他经过林肯所在的客厅门口,装作没看见总统,径直上楼去了,并让仆人跟林肯说自己已经睡了。

林肯夫人气得直掉眼泪,她极力让林肯撤掉这个“可恶的大空炮”。林肯却说:“我知道他这么做不对,可现在的情况下,我必须对自己的感情审慎一些啊。如果麦克莱伦能带给我们胜利,那你叫我给他拎包提帽都行。”面对他人的恶意羞辱,林肯把它当作是无心砸在自己头上的一小截枯木,可能会疼那么一下,但马上就忘掉了。林肯的胸怀是多么博大,他不会嫉恨那些羞辱过自己的人,他把个人恩怨完全抛弃,一切以国家利益为重,这多么值得我们学习。

像林肯那样,把他人无心甚或有意对我们的冒犯甚至羞辱,都当成是一小截偶尔砸在我们头上的枯木,可能疼那么一下,但是毫不放在心上。如果我们因为被砸疼了,和这一小截无辜的枯木计较,那我们在大自然面前,会显得多么可笑。

我把这一小截砸得我们的头生疼的枯木捡回家,放在我的书桌上,我要日日看着它。

(编辑 欣然)